赵干事继续大口吃着凉皮，边吃边说：“事情都是人办的。你们后厨买菜，还能样样都在供销社买？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些供销社买不到的蔬菜品种，你们不也到私人那里去采买么？”
    郑师傅嘿嘿笑了两声：“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不过我们那么做，可真是被逼的没办法。供销社整天就那几样菜，我们要真单在那儿买，没几天领导们就都得吃腻了。我们也是为着能多换些花样，也给领导们补充足够营养不是。”
    眼看一碗凉皮见了底，赵干事拿出块毛巾抹抹嘴。
    “你说的这些我还能不知道？你们平日里在供销社菜站买一半，农户手里买一半，该签的条子我哪个没有签？”
    赵干事将毛巾放在一边，神情忽地有些许变化，放低了些声音。
    “这要是放在一年前，你们想从私人手里买点啥，那都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过现在嘛，上面政策有松动，不像先前那么严格了，咱们下面自然也可以适当松动松动。不过……”
    他话音一转：“这个度还是要掌握好，如果有任何不好的反应传到我这里，这事就立刻泡汤。”
    “哎，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郑师傅连声答应。
    很快，在下一次集市上，他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给了苏云叶。
    本以为还要费点周折，没想到事情能这样顺利，苏云叶心情顿时大好。
    她不得不感叹，还是这时候的人淳朴厚道，没用她花一分钱，就送了两碗凉皮，事情就搞定了。
    再三谢过郑师傅，两人约好从下周开始送凉皮，苏云叶又同他商量好每天送凉皮的时间和数量，才离开公社食堂。
    这天收摊往回走的时候，苏云叶把今后要给公社食堂送凉皮的事，原原本本告诉给贺娟。
    乍一听说这事，把贺娟给吓了一大跳。
    那可是公家的食堂，能在里面吃饭的，除了公社各种领导，就是镇上拿工资的工人家庭，像他们这样的乡下人，不要说进里面吃饭了，就算是在外面站一站，都腿肚子转筋。
    先前刚开始卖凉皮时，苏云叶端着用过的碗跑去公社食堂洗，贺娟还一肚子担忧，生怕她被人给撵出来。
    没想到末了，不仅没被撵，反而跟管理食堂的大师傅打上了交道，现如今更是直接要把凉皮卖到公家食堂里去了。
    贺娟觉得自己好像做梦一样。
    “人家领导，能爱吃咱做的凉皮吗？咱可是乡下人……”
    苏云叶正色道：“乡下人怎么了？那些领导往上数三辈，还都是乡下出身呢！呃，按咱们现在的年代来说，我看用不着数三辈，两辈都多说了……再说，咱们的凉皮可是经过大家检验的，这么多老百姓都爱吃，领导有什么特殊的？我敢肯定，他们一样爱吃这口。”
    贺娟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不过转念想想，自家姑娘说的确实有道理，心里好像突然没那么怕了。
    忽地她想到一事：“对了，你安庆叔就在公社食堂里做厨子，这几回你过去妈都忘了问，你遇没遇见过他？”
    贺娟不提这事，苏云叶早都忘到脑后了。
    当初她为了圆谎，顺口说自己这手做油辣椒的方法，是跟着张安庆学的，现在可好，怎么就那么巧，因着卖凉皮的事她妈又提起这茬。
    不过她也不慌张，淡定笑笑道：“安庆叔多忙呀，他一直在后厨忙做菜，我每次过去洗碗，都是在外面饭堂里，根本没机会遇上。”
    “可奇怪得很，你安庆叔手艺那么好，食堂里怎么不让他做凉皮卖，却要买咱们的？”
    贺娟难得脑子灵光了一回。
    苏云叶反应快得很，立即解释：“妈，您不知道食堂饭点有多忙，本来厨师就少，安庆叔他和其他厨师都忙着做炒菜，凉皮这种又费时又费力的，他们都不爱做。”
    “凉皮费时？费力？”
    “您就别再想这个了，人家食堂肯答应，肯定有他们的考量。只要他们愿意买咱的凉皮，能让咱们挣钱，那就是最好的。”
    见贺娟还在纠结这个问题，苏云叶赶快结束话题，再说下去，可真要露馅了。
    女儿说的有道理，贺娟点点头。
    “那万一以后碰到你安庆叔，你可得多感谢感谢人家。毕竟人家教了你手艺，帮了咱家大忙。”
    “您就放心吧，这事我记着那。”
    苏云叶满口答应下来，贺娟才终于丢开这个话题。
    两人回到丰禾村，一进贺明家，苏云叶就发现家里来了客人。
    她小姨贺芸，领着女儿许秀花，来家里串门了。
    母女俩坐在堂屋里，两人都一身时新衣裳。贺芸穿着一套蓝布衣服，许秀花穿得就更好了，上身是一件红色暗格的布衫，下身一条水蓝色裤子。
    衣服质量未见得有多好，但因为是簇新的，一个补丁都没有，便让人觉得格外体面。
    贺芸正跟郭凤珍有说有笑，瞧见大姐贺娟进了门，脸上仍带着笑，人却坐在原位没挪地方。
    倒是郭凤珍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旁边的许秀花，看了自己妈一眼，咬了半天嘴唇，最后跟着没站起身来。
    “大姐，你可终于回来了。”
    贺芸笑声朗朗地打招呼。
    要不是见着她看到自己大姐，仍旧傲慢地坐在椅子上，苏云叶恐怕会真以为她跟贺娟有多么姐妹情深。
    站在贺娟身后，苏云叶冷眼旁观，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位小姨。
    从原主的记忆里，她发现了一点古怪的地方。
    贺芸比贺娟小三岁，可却比贺娟还早嫁出去一年，十六岁就嫁了人，第二年就生下了大女儿许秀花。
    因为年龄小，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她和她男人许连贵只在婆家摆了一桌席，请了几位关系要好的亲朋好友吃顿饭，就算是结了婚。
    等许秀花三岁大，贺芸才同许连贵到公社去扯了结婚证，正式成了合法夫妻。
    当妹妹的比姐姐早出嫁，而且是未满结婚年龄，急吼吼地嫁人。
    这事怎么想怎么透着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