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随走出电梯,身后的机械门关上,不知为何,他停了一下,忍住胸口的剧痛,才继续往外走,出了公寓大门,他远远看见申宁抱着宝宝温柔地笑,那个相似的侧影,令他恍惚。
他走过去,听见申宁对宝宝由衷的夸赞,他却不想回应她。她不该抱着他和江璟的宝宝,他觉得刺眼。
“走吧。”
他冷漠道,径直上了车,坐在后排,仰着头,难受、不甘心、苦涩,所有的情绪杂糅到心间,他的眼缝濡湿,但是睁开眼,什么也看不出来。
从里斯本到中国十几个小时的长途飞行,晏随大部分时间都看着保姆照料宝宝,宝宝在环境相对嘈杂的飞机上睡得不安稳,偶尔哭闹,申宁和王秘书轮番去哄。宝宝什么也不懂,今天是她离开妈妈的日子,确实应该哭一哭。晏随没有主动去抱她,情绪压抑得太紧,他需要找一个无人的地方,躲起来,才敢抱她。
回到中国,除开刚到的前几天宝宝有不适应,后来,她好像一点也不记得里斯本那个女人了,对着晏随没心没肺地笑,咯咯咯的笑声有时候也能逗笑晏随。
晏随带着宝宝搬了进城东的一栋别墅,大房子里住着他们父女两人,两名保姆阿姨常驻,有时候,空荡荡的房间会安静得可怕,晏随午夜梦回惊醒的频率逐渐变得失控,他开始服用安眠药,听助眠音乐,借助一切能让他稳定睡眠的手段。收效甚微。
他就这么一直磨着自己,磨了一整年。
经过他的循循诱导,宝宝已经会叫爸爸,她的爸爸喜出望外,因此获得几夜好眠,没有梦见她的妈妈。
又到了过年的时候,晏家少了申宁,她几个月前被晏家解除了婚约,理由是她和方家的少爷有染。晏随对除了宝宝以外的其他事情甚少上心,自己的未婚妻什么时候和好友搅到一起,他也是婚约废除之后才听说一些细节。申宁下个月就要嫁到方家了,之所以着急,是因为她怀了孕。
晏随抱着一岁的宝宝回到晏家,没有人说什么,他们想说的话都藏在眼神之间,晏随用冷漠疏离装饰自己,在饭桌上中途离席,去到厨房给宝宝准备她的辅食,当众喂她吃东西,他的眼神只为宝宝柔和。
这一年,成长的不止是宝宝,还有他的事业,他争到了更大的话语权。
宝宝坐在他腿上,蹬着脚,挥舞手臂催促爸爸喂快一点,晏随温柔地擦擦她嘴角的粥渍,不紧不慢喂着。晏丛德盯着他们,抿紧嘴,什么也没说。
吃过饭,晏随抱着睡着的宝宝回去,走到大门前,被晏丛德叫住。
“年后那个项目要跟紧,有空找新奇公司的赵总多聚一聚,这几天过年,上门拜访要提前问好他在不在a城。”
“知道了,爸。”
父子间的氛围很冷,晏随刚想说他要走了,晏丛德开了口,“都养这么大了,天天带在身边,准备什么时候留意自己的婚事。”
“爸,我不想结婚,你知道……申宁她…伤了我的心。”
“狡辩,究竟是谁伤了你的心。不过你确实还年轻,还可以再等两年。”晏丛德下颚收紧,他伸出手,从衣兜里拿出一个东西递到晏随面前。
一个被捏到变形的红包。
晏随愣着没接,宝宝趴在他肩头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爸,不用你破费,由由的压岁钱我出。”
“再怎么说,她也是晏家的孙辈。我就是希望,你能分一些注意力在晏家其他人身上,刚才在桌子上,你叁句话都没有,也没有给你爷爷道新年祝贺,是准备要和晏家划清界限吗。一年了,你回来过几回,是铁了心想学你的小叔,和我们恩断义绝吗。”
晏随很久没说话,他的确有意或者无意疏远了所有人,但是他无意伤害自己的家人。
“爸,对不起。我只是……很累,没有那些想法。”
“你累,你为什么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隔两周就要看一次心理医生,晏随,你到底怎么了!被那个女人毁到这个地步,你还不跟我说实话是吗?你心里除了她,还有没有你的家人,有没有晏家的位置!”
“我已经把她忘了。”晏随眼神飘散,安抚着被吵醒的晏由。
“你最好是,别在用这副样子出现在我面前,晏由被你养大,是你的女儿,我不会把她怎么样。你再这样,就别上班了,什么时候调整好你的状态,再来公司吧。”
晏丛德说完,把红包揣进他的大衣口袋,“这张卡里有八百万,我和你爷爷的份,你是我和他的指望,别再让我们失望。”
“好。”
“我替晏由,谢谢爸,还有爷爷。”晏随吹了这么久的风,晏随脑子发烫,眼眶也跟着热。
晏丛德看了看晏由,什么话也没有,摆手让他走了。
自从那天父子浅谈了一番,晏随也想了很多,宝宝长大了,看见他这副强撑着的样子确实不好,他决定彻底忘记江璟,他告诉自己的心理医生,他决心要开始新的生活,向她寻求方法。心理医生告诉他:“有一些特定的事情可以去做,比如,尝试接触别的女人,开始一段新的恋情。你可以尝试,建立一段健康、令双方都感觉良好的亲密关系,从中转移注意力,淡化前一段关系带来的痛苦。”
晏随光是听着,就认为这太荒谬了。他该找谁建立关系。
很多人都告诉过他,没有女人会真心喜欢他,他不擅长感情交流,不懂得男女关系的分寸。
晏随从心理医生那里出来,回到家里,决定再也不看心理医生了,他们的建议,对他没有用。
他只能自救的同时,被女儿的贴心治愈着,享受她给的温暖,汲取她给他力量。
尽管他忙着那个项目,也抽出时间去参加的方炎和申宁的婚礼,方炎把他叫到一件杂物间,跟他吐苦水:“结婚真麻烦,我也不想娶老婆,非得逼我……”
“准新郎?”晏随接过他递过来的烟,方炎凑过去给他点上,“你不懂,结了婚了,什么都不一样了。”
“你不是挺喜欢她吗。”
“喜欢,怎么不喜欢,当时追得那么费劲,生生从你手上撬来的。可是外面还有那么多其他女人,男人女人,为什么非要一对一对的,自由自在不是最好吗。我早上起来都对着一个人,听一个语调,我快被烦死了都,也不知道她烦不烦。”
晏随实话实说,“你除了跟申宁结婚,没有为方家做任何贡献。”
“哎哟,我知道,我比你还小一岁多,刚刚毕业,我能成什么事啊,又不跟你一样连孩子都会叫爸爸了,事业有成,还单身没老婆!你不知道,我都快羡慕死你了。”
晏随深吸一口烟,“你马上也要当爸爸了。”
“我也没想到一不小心就中了,希望是个儿子吧,是儿子以后我爸就能不烦我了。反正方家没人对我寄予厚望,估计他们也知道,培养我儿子更有盼头。”
“结婚以后还是要注意一些,别玩儿那么花,伤了单宁的心,她想跟你离婚,也不难。”
“我都半年没找其他人了,天天围着她转呢,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看吧,要是气到她的肚子,我爸和她爸还要她哥都得打死我。”
晏随掐了烟,抬手腕看表:“到时间了新郎官。”
“唉……别取笑我了你……”方炎骂骂咧咧打开门出去,晏随看他上了电梯,自己靠在墙边,抬起手,嗅了嗅指尖的烟味。
不浓,可是很刺鼻。
眨眼到了盛夏,天正闷热的时候,晏随刚好得了空,带着晏由去了凉快的城市避了半个月暑。早上他带她上街,在小河边坐一会儿,喂她吃西瓜,给她拍照。
晏由一岁多了,不仅会叫人,还会给爸爸喂东西,晏随吃着她递过来的西瓜,清甜的滋味一直蔓延到心里。他好像找到了让自己精神振奋的方法,不需要认识新的女人,建立一段不能由他把控的男女关系。
晏由笑呵呵地舔嘴巴,不小心把西瓜汁擦得衣服上到处都是,也弄到了头发上,黏腻的头发贴在脸皮上,她不舒服地哭起来。晏随抱起她回到酒店,耐心给她洗干净,哄她睡午觉,不然到了晚上,她没有精力出去看夜景。
又过了两天,晏随听说方炎和申宁的孩子出生了,如方炎的意,是个男孩,孩子才刚生下来。方家就广邀宾客,打算办满月酒,晏随派人送了大礼。满月酒的时候亲自又送了一份到方家,他见到了出月子的申宁,站在人群中似乎在强颜欢笑。
晏随只是看了几眼便挪过了眼神,与他和女儿无关的事情,他不想管。
年底的时候,果然方炎和婚姻出了事,申宁回了申家,方炎在申家院子里跪了一天一夜,才把人接回去,这样的闹剧又出了几回,圈里人都知道方家少爷的婚姻形同虚设。晏随不关心,但是也偶尔提醒方炎,既然选择做坏人,就不要犹犹豫豫不好不坏。干脆离婚最好。
方炎是听不进去劝的,晏由满叁岁的时候,有谣言传方炎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晏随问过他怎么回事,他只说:“打了,没生出来的孩子算什么孩子。”
申宁的父亲心梗去世,哥哥远调到别的城市,她对方炎不上心了,压根没过问这件事,好像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是戴着他的订婚戒指的申宁了,晏随看着她,难免会心生怜悯,曾经也有一个女人,变得不像从前。
晏由喜欢方炎的孩子,也喜欢申宁,她叫她小宁阿姨,经常吵着要去小宁阿姨家玩。晏随每回都把人送到,简单嘱咐她几句便走,他不跟申宁多说话。
他好不容易,没有那样频繁噩梦了,他不要再想起她。
可是有的人,再不想记起来,再不想她飘进他的神思里,她依然存在他的脑海里,根深蒂固。
王秘书不当他的秘书叁年了,他当时回国就为她搭了桥,让她离开晏家发展。到现在,王秘书已经变成了王总监,过年她和他联系了,说大学同学有聚会,问晏随去不去。
晏随答应去了,喝多了酒,隐隐约约听见她说:“江璟要结婚了……”
他醉倒,趴在桌子上,听见这句话,心口像被烈火炙烤一遍,每个细胞都疼透了,心如死灰。
“和谁……”
他就那么趴着,嘴唇颤抖。
“一个孔院的老师,中国人,我听andré说的,他也很惊讶江璟会这么快结婚,之前他追过江璟,她怎么都不答应,有点封闭自己。”
晏随掐自己的大腿,问:“那个男人多少岁。”
王秘书猛然一惊:“四十多。四十二……”
晏随忽然笑了,抬起头,“呵呵……呵……她根本不喜欢年纪小的吧……我缠了她那么久,andré和我差不多大,也没追上。原来,我根本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她看都不会看我……”
“江璟今年叁十一了,和他结婚,也不算年龄差很大。”
晏随端起剩下的半瓶酒,对着瓶吹了大半,摇晃着身体:“她又要被骗了,一点记性也不长,蠢死了……”
“要查一下吗,如果她真的被……”
晏随猛地把酒砸在地上,他站起身,踩在碎玻璃上,“查她干嘛……她早就和我没关系了,以后别跟我说她的事了。我不感兴趣。”
王秘书把他送回家,抱着忧心的晏由回到房间,她被晏由扯住衣角,晏由撒娇:“姐姐,讲故事,讲故事……”
晏由翻出晏随给她讲故事的书放到她怀里,王秘书便留下来给她讲,故事刚刚将完,晏由将将欲睡,对面传来刺耳的打砸声。
各种东西变成碎片的声音,王秘书收起书,捂住了晏由的耳朵,“爸爸今天只是有点难过,由由别怕……”
晏由扑到她怀里哭,爸爸从来没有这样过,她也好难受。
晏随将书房砸了个遍,叁年了,他第一次动怒。他是愤怒自己还不能释怀江璟已经和他没关系这个事实。为什么还要因为她要嫁人而伤心,他为什么还忘不了她,她还要做他的梦魇到多久,一辈子吗……
一千多个日夜,惩罚还不够,还要多久,晏随想要一个答案。
他身上受了些碎片划伤,他瘫坐在地毯上,最后干脆躺下,久久望着那盏灯,闭上了眼睛。他在地上睡了一夜,梦见他和江璟坐在草坪的长椅上,他吃掉她手上的蛋挞,他们一起看鸽子……梦境是破碎的,还有高大的橙子树,树枝越靠越近,遮挡住视线,眼前漆黑一片了。
【想用超级时间大法,但是晏随和江璟在分开的几年各自经历了什么,心境变化怎样,太重要了,实在不能省去……大家再耐心一下,小璟视角写完就差不多重逢追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