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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谁跟你说我是后娘?”
    那孩子也才三四岁,还是玩泥巴的年纪,知道个什么?他屁股蛋上挨了两下,疼得厉害,一边挣扎一边哭嚎:“你这么凶你就是后娘!是后娘!”
    大郎媳妇气得不轻,又狠打了他几下:“到底谁教的?你说不说?不说我这就打死你!”
    “你教的!是你教的!你说‘他还是金贵的读书人,挑来拣去娶了个后娘养的’!”
    这头动静那么大,人在灶屋的姜蜜都听见哭嚎声,别说卫父他们。卫父在同卫成说话,听到那边大孙子嚎个不停就招呼吴氏让她去看看,看大郎媳妇在搞什么。吴氏过去正好听到这句,她隔着门槛看着屋里头正在收拾人的大媳妇,脸色阴沉得很。
    大郎媳妇也感觉跟前多了一片阴影,抬头一看,心凉了半截。
    “您怎么来了娘?”
    “我不能来?”
    “不是……我不是这意思。”
    “不是这意思?那你给我说说毛蛋那话是什么意思?”
    大郎媳妇干笑了一声,说:“我这不是正在问他?臭小子不知道上哪儿去学的怪话!”
    “你教……”
    毛蛋正想说你教的,就被他娘捂了嘴。
    吴氏猜也猜到两个倒霉婆娘在背后编排什么,她剜了大郎媳妇一眼:“放着安生日子不过闹得家宅不宁的丧门星!前头那笔账我还没跟你清算,再让我听到这些我撕烂你的嘴。”
    被婆婆这么骂,大郎媳妇脸色很不好看。
    吴氏才懒得去照顾她的想法,问她听到没有,“听到不会吭一声?你当分出去过我就收拾不了你?我今儿个说要教训你他卫大郎拦得住?你让他拦我一下!”
    “娘啊,您这么说让媳妇怎么活?”
    大郎媳妇正要哭,吴氏又堵了回去:“活不了那就别活!”
    吴氏先前在镇上受了惊吓,正没地方发泄,大郎媳妇就撞上来,骂了她一通之后吴氏感觉好多了,回去粥都多喝了半碗。
    当夜,卫家东西两屋都关上门在说私房话。吴氏跟男人抱怨前头两个媳妇,说她们有姜蜜一半省心就阿弥陀佛,当初想着儿子过分老实娶个精明婆娘才能把日子操持起来,结果那两个精明过头,进门就没安生过,除了算计还是算计。
    “就她俩那德行,要是没我镇着老三一家铁定吃亏。想想老三从不跟两个哥哥计较,一直想着出人头地让全家都过好日子,他两个哥却让婆娘拐着同咱离了心,总觉得我们两个老东西是在刻薄他们供养小的,成天说些倒霉话,都不信老三有朝一日能出头,非要闹分家……我这会儿懒得同她计较,等有那一天,我儿考上秀才甚至更进一步,你看我怎么收拾她,非要她跪下给我磕头认错!”
    也不是懒得计较,还是卫成没考上,不到吴氏扬眉吐气的时候。
    卫父侧躺在床上,闭着眼听她念叨半天,看她念够了才说:“你也少说两句,睡吧。”
    吴氏翻了个身,睡不着,又说:“当初老三犟着要娶姜氏,我气得很,如今看来他眼光是不错。”
    卫父也还没睡着,可他深知自家婆娘是什么德行,没再接茬。吴氏说了好几句都没人理,就把嘴闭上了。
    东屋这边很快没动静了,倒是西屋,木头打的架子床摇晃了半宿。卫成刚成亲又回学塾读书去了,他费了好多心思才把姜蜜娶进门,两人相处的时间却不多,每旬他才能归家一日,想媳妇时卫成就加倍努力读书,只盼着今年能考上秀才,之后就能进县学。
    卫成心气不低,他不止想中秀才,以后还想考举人,中了举人就能接爹娘去城里过,还能让蜜娘坐下来享清福。
    第4章
    哪怕昨个儿折腾到半夜,到往常起床的时辰姜蜜还是醒了过来,想坐起来,动一下感觉身上有些酸。这点细微的动作还把卫成给闹醒了,卫成睁开眼,就着一片漆黑朝旁边看去。
    “蜜娘?”
    姜蜜往卫成怀里偎去,轻声说:“吵醒你了?”
    卫成平常起得也早,古人都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他们读书人就没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不过今日旬休,难得娇妻在怀卫成也想多赖会儿,就伸手把姜蜜往怀里圈了圈:“再陪我睡会儿。”
    “……”姜蜜有点为难,她怕耽误早饭。
    卫成在他娘吴氏看来有点缺心眼,实则心里有些成算,他猜到姜蜜所想,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她,闭着眼说:“我听到一点声响,娘起来了,早饭娘会张罗。我每旬才回来一日,只歇一晚,想也知道我会闹你,多睡会儿没什么,娘不是那么刻薄的人。”
    的确,要是婆婆对她有意见,直接就该来西屋叫门,哪会由她赖在床上。
    这么想,姜蜜放下心来。
    她安心靠进卫成怀里,别看卫成是读书人,怀抱并不单薄,就这么躺着都让她感觉有依有靠,心里也比往常踏实。
    嘴上说多睡会儿,其实也是为了照顾姜蜜,卫成瞌睡向来不多,醒了就没再睡着,只是阖目假寐。他自责自己不知分寸,昨个儿闹到半夜,心道蜜娘应该疲乏得很,却忘了姜蜜自从生母故去这些年都没人怜惜,尤其后娘进门之后,她吃的苦头更多,后娘人前一张笑脸,人后想着法压榨她。累到很晚不是一两次,哪怕刚躺下还没睡着听到公鸡打鸣都得翻身爬起来,否则跟着爹就会来训她,说她偷闲躲静好吃懒做。
    也因为有从前的不幸做对比,姜蜜嫁过来之后一直很知足,哪怕婆婆说话总硬邦邦的,姜蜜没感觉有多大恶意。吴氏可能是对她不太满意,但吴氏疼儿子,卫成已经娶了她,吴氏不想儿子夹在中间为难,也在试着接受她,这是个好现象。
    本来这段时间吴氏对她已经有长足的改观,加上昨日那一出,姜蜜心想往后的日子应该能更好过些。
    要是今年院考一切顺利就好了。
    相公能中秀才的话家里还能更轻松些。听说只要中了秀才就能直接去县学读书,县学属于官学,和私人办的学塾不同,那里的先生吃官粮,不拿束脩,学子们要准备的就只有三节两寿的孝敬。
    婆婆吴氏也说,县学还提供笔墨纸砚,上那儿读书特省钱。
    ……
    感觉姜蜜动了几下,卫成拿下巴蹭了蹭她,问:“睡不着了?在想什么?”
    “在想院考,听娘说日子要到了。”
    卫成嗯了一声,说:“秋收过后天气转凉,学政大人就开始在省内巡考,从沛州起,到宿州往往都是十月份。”
    姜蜜有些好奇,问考完之后呢?
    “考完之后学政大人立刻赶去下一州组织考试,另有人为我们阅卷,宿州院考在十月上旬,十一月放榜,好坏年前都会出结果。能有个秀才功名年后就能去县学报道,假使答卷十分出色被点为一等,也就是廪生,那兴许能去宿州府学。”
    说这话时,卫成声音很淡,姜蜜却能听出一点儿憧憬,她心想这是应该的,读书人都会憧憬,府学谁不想进?
    “我觉得相公今年铁定能考上,到年前我就是人人羡慕的秀才娘子了。”
    卫成心里热乎,问她这么笃定?从哪来的信心?
    “我相公给的,嫁过来之前我就听人说过相公学问好,整个后山村数我相公最有灵气。”
    “他们没说后半句?”
    “说了,人人都道可惜,说卫三郎哪儿都好只是缺些运道。”
    “那已经很积口德,我听说的是衰星附体,”卫成好像是在自嘲,还笑了一声,“像我这么倒霉的确世间少有,上半年家里闹了一出,因那出,娘怨极了两个嫂嫂,我倒是觉得她们不信我无可厚非。我也在想,要是今年还那样,我就认命不读了,我学问做得再好,连着几年考场都没进得去,有什么用?”
    听到这里,姜蜜躺不住了,她双手撑着床铺,俯身居高临下看着脸上写满不如意的卫成。
    “相公你上回旬休,在前院晨读的时候念了篇文章,说老天爷要对人委以重任之前要先磨练他,我觉得那说得很对……很多事冥冥之中有安排的,像当年我娘病故,人人都同情我可怜我,起先说没娘的女儿嫁不出去,后来我爹续弦,她们又说落到后娘手里能许什么好人家?可你看看我,我都嫁到卫家来了,给你当了媳妇,这一点谁又事先料中了呢?相公你再想想,我命途虽然坎坷,每回即将遇到不幸老天爷都会警示我帮我避害,你说老天爷是不是有那么一点偏疼我的?他既然偏疼我,我能当不上秀才娘子吗?”
    卫成哑然失笑,打趣说:“你这不是歪理?”
    姜蜜还很固执:“歪理也是理,不然你指出来,我哪句说得不对?”
    卫成心想自己在家的时间还是太少,成亲之后都没怎么同蜜娘独处,还不够了解她。
    原来她也有这一面。
    不像表面看来那么绵软的……倔强的一面。
    却让人爱不释手。
    她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乡下无知妇人,这番话的确将卫成说动了。卫成本来就是有学识但苦于无处施展,哪怕没表现出来,他心里一直担心今年又是不幸的延续。和姜蜜说了几句,心里的包袱竟然卸下不少。
    卫成像入了迷一样,盯着姜蜜看。
    这时候姜蜜感觉到不自在,她率先停止了四目相对,眼神回避了一下,又推了推卫成:“该起身了,我不能再耽搁,得去灶屋给娘帮忙。”
    卫成也的确全然没了困意,他彻底清醒了,起身坐到床沿边,让姜蜜从里侧出来,看她把油灯点亮,动作麻利的收拾自己。
    她绾发的时候还回头看了卫成一眼:“相公你披个褂子,清晨寒气重,别着凉。”
    等姜蜜人到灶屋,吴氏果然早已经忙开了,听到动静她还回头看了一眼,皱眉问:“就起来了?”
    “今儿起得晚,对不住娘。”
    “你有啥对不住我?你是对不住三郎,他一旬才歇一日你不好生陪他,跟他说说话也好,往灶屋来作甚?”
    姜蜜:……
    “相公准备晨读。”
    吴氏:……
    “你过来给我把火看着,别熄了。”
    吴氏说完就准备出灶屋,又想起来问:“昨晚做梦了吗?”
    “没呢。”
    “那就好,以后再梦到什么早点告诉我,情况越坏越要趁早说,听到了吗?”
    姜蜜点头答应下来,说知道了。
    卫成那身板看着是不如田间的庄稼汉硬朗,却也不是那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读书人,他旬休回来也帮家里干活,吃过早饭看水缸空了一半就说要去井边,被卫父拦下来。他就在院里帮着劈柴,每年这个季节都要囤柴火过冬,这个活他也是做惯了的,使个巧劲儿就行,不费太大力气。
    卫大郎和卫二郎来过一趟,跟他说了两句话又下地去了。
    到巳时,卫二郎家虎娃摸过来玩,他先蹲在旁边看卫成劈柴,看了会儿觉得没意思,就往屋里钻。这时姜蜜拿着针线在补衣裳,看他过来就想起昨个儿得了一小包桂花糕。她招手让虎娃过来,拆了纸包分出一小块给他。
    光闻着虎娃口水都滴下来了,拿到也舍不得一口吃完,小心护着慢慢在啃。看他吃得那么欢,想着这是相公特地买回来的,姜蜜也尝了半块,那半块桂花糕入口就化开,舌尖都是甜味,鼻端还有一股子花香。
    姜蜜没吃过这么好的糕点,这恐怕也不便宜。
    她把余下那两块半重新包好,妥善的放起来。准备坐回去接着补衣裳,招呼虎娃外面玩去。
    虎娃护着他还没啃完的桂花糕出去了,出去和他奶奶撞了个正着,吴氏看了一眼他捧着在啃的桂花糕,没说什么,虎娃喊了声奶,接着往外边走,出去就看到蹲在村道上不知道在玩什么的毛蛋。大房的毛蛋和二房的虎娃岁数相差不大,两人经常玩在一起,虎娃就小跑着过去了,他桂花糕倒是已经吃完,嘴里那甜香味儿还没散,刚一蹲下就让毛蛋闻了个正着。
    毛蛋目光炯炯看过来,问他吃了什么?
    “三婶给的糕糕。”
    毛蛋听说扔下手里玩到一半的虫子就往姜蜜那头跑,跑她那屋说要吃糕。
    按说要吃糕该问爹娘要,别人也不欠你,可毛蛋才三四岁,不知事,姜蜜是做长辈的不该过分计较,再说虎娃和毛蛋都是侄儿,理应同样对待。这么想,姜蜜也分了一块给他,没想到他狼吞虎咽吃完说还要。
    姜蜜收起纸包,让毛蛋出去玩。
    毛蛋不肯,在西屋就闹起来,非要。
    卫成在外面劈柴,听到动静正要进来,吴氏先他一步,站在门口看毛蛋坐地上撒泼打滚问:“他要什么?”
    姜蜜回说:“相公昨个儿买的桂花糕,我给毛蛋和虎娃都分了一块,兴许没吃够。”
    听到这话吴氏脸就黑了。
    吃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