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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节
    太阳太盛了,卫安抬手遮挡,眼睛还湿漉漉的,一眼就看见了立在树杈上的沈琛。
    这间小佛堂久无人来,一颗大枫树少说也已经有一二十年无人打理,原本就有了年头的,这一疯长起来更是遮天蔽日,只有隐约的光点透过枝桠缝隙铺在地上。
    沈琛立在上头还觉得上头宽阔的很,见卫安仰头,他便低头去看她,见她眼睛湿漉漉的,睫毛上的泪还没干,就知道她是哭过了,一下子从树上跳到她身边拍了拍手掌:“听说你封了郡主了,所以来看看你,给你道喜。”
    上次匆匆一见,又有怨气,竟然没发觉,现在沈琛一立在眼前,就替她挡去了大半光线,她才发觉,眼前这个少年,竟也已经长成了这个模样了。
    她轻轻往后退了一步,朝他笑了:“多谢。”
    沈琛也跟着笑,清澈的眼睛瞬间便有了耀目的光彩:“谢什么?我还没把礼物拿出来。”
    他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往前递了递,放到卫安跟前:“这是当初明家那些人的名册…明家的族谱一把火烧在了明家大宅里,许多都对不上了,因为是大罪要灭九族,被押解进京的都是登记造册,记录在案的。只是当时那些人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给瞒下来了,说是册子烧了。”
    他顿了顿,见卫安已经伸手把册子接过去了,眼睛便又亮了亮:“是我跟三少磨了许久,让他找出来的。”
    他说的轻松,卫安却知道这绝不是一件能轻易办到的事。
    卫老太太为着明家这些冤魂们,时常叹息,就是觉得他们连个姓名都没有,牌位到时候都不好立,没法儿受人间香火,要成为孤魂野鬼,现在有了这册子,简直是解了心腹大患。
    她真心实意的朝沈琛笑起来:“多谢你。”
    一抬眼看见沈琛的打扮,又觉得有些迟疑:“你…刚从宫里出来?”
    沈琛穿着郡王服饰,大红金蟒狐腋箭袖,腰间是金线滚边的腰封,显然是刚从宫里出来的。
    他点点头:“昨晚并没有出宫,皇叔喜得贵子心情很好,便留我在宫中住了一晚。”
    卫安右眼皮猛地一跳。
    隆庆帝昨天抬高李桂娘,本来就已经是刻意为之的结果,现在又留沈琛在宫里留宿……她皱了皱眉头,问他:“单单留了你?”
    沈琛见她心里明白,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似是嘲讽又似是疲惫:“是啊,单独留了我。”
    这是要挑拨临江王的儿子们了。
    隆庆帝心里是知道的,不管是楚景行还是楚景吾亦或是沈琛,没有一个会想娶李桂娘回家,可是他偏偏要抬举李桂娘,先是透露出要把李桂娘给楚景行,现在又来这一手。
    到时候楚景行更把李桂娘往外推,又觉得沈琛占了便宜。
    而沈琛这里,却不免会觉得心中不忿,再有人多挑拨几句,说不得就会迁怒楚景行。
    这可真是……
    帝王的制衡之术,自古有之。
    可是轮到隆庆帝做来,总是透着小器。
    既然沈琛心里明白的很,卫安也就只是笑了笑,而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问他:“你大哥那里,你还是小心一些。”
    楚景行上一世到最后是要沈琛死的,摆明了积怨已深。
    这一世有了小皇子,不管临江王府到底还争不争那个位置,到底兄弟失和不好,而且形势也不利于沈琛。
    沈琛帮她这样多,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也不能凡事都太忍让了,有些人,是不会因为你的忍让就觉得自己过分了的,该要有决断的时候,当有决断。”
    临江王一家毕竟是沈琛的恩人,卫安也不好说的太明显,只好点到即止,可是心里却实在是有些忧心的,不用隆庆帝挑拨,便先自己有了矛盾,楚景行心里这根刺,怕是拔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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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5章 许亲
    不用卫安提醒,沈琛也知道这个道理。
    他这回留宫,隆庆帝还单给他捡出许多东西来,说是这许多年都觉得亏欠了他的,总归是没替长乐照顾好儿子云云,还给他提一提俸禄,从郡王的年俸,提成了藩王的年俸。
    听说他喜欢打猎,还给他赏下了几条狼狗,俱都有半人多高,一扑起来几乎能扑出一丈多高的院墙,不独如此,连之前三皇子在通州的那个庄子也赐给了他,说是下次他要是再领着人往外头行猎,可以去那儿歇脚。
    他知道这是故意在捧着他。
    楚景行也未必不知道,可知道归知道,心里能不能气平,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连临江王妃听见了消息,也半响不语,许久之后才不冷不热的吩咐下去:“既然是圣上给了这份体面,便也是我们临江王府的体面,传令下去,伺候的下人们各都多发一个月月钱。”
    至于庄子上需要人理事,需要人去接管,这些事,她半个字也不提。
    这么多年,该给的都给了,往后如果能顶门立户,那也是件好事。
    若是不能,那也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总不能真的还能帮衬一辈子?
    沈琛回来便知道家里人都知道了,先回屋去换了衣裳,才去临江王书房里。
    临江王见了他便笑,伸手指了椅子让他坐:“我提早出的宫,不知道里头后来又问了你些什么,说什么说的那么晚?”
    隆庆帝拉着他说了一整晚当初平西侯家里的旧事。
    沈琛垂着眼睛说了,又道:“还问我,母亲待我好不好,若是不好,便告诉皇后娘娘,一样都是亲舅母,不必客套、”
    他心里知道沈琛未必会信,可面上却还是十足十的给足了沈琛荣光。
    临江王哂然一笑。
    真要是想帮衬的话,当初长乐就不会被冯氏搓摩致死了。
    这是临江王心里怎么也过不去的一个坎儿,他母妃死的早,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兄妹,闭眼前最后一句话还是在叮嘱他一定要照看好了妹妹。
    可他没照顾好妹妹,反倒是得了妹妹更多的照顾和帮衬,偏偏等到他有心有力的时候了,妹妹却再也回不来了。
    隆庆帝连一个死人都这样利用,也真是不怕亏心。
    “不仅如此。”沈琛放下茶盏,目光放在桌上的那套碧玉制成的一整套茶具上,声音平淡的说:“他还问我,有没有想过仍旧改回沈姓。”
    临江王正敲打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顿,抬眼看向沈琛,片刻后才出声:“你怎么说?”
    隆庆帝之前还扣着平西侯的爵位不肯放回来,打的不就是让这几兄弟乱起来的意思?怎么现在又松了口?
    沈琛牵了牵嘴角,往后靠了靠,坐的舒服了一些:“不仅如此,他说,永和公主与我年纪相当,让我多跟永和公主走动走动。”
    临江王把这话品了又品,终于从舌尖尝到了一丝苦意。
    怪不得说要让沈琛重新姓回沈姓去的话-----沈琛若还是他的儿子,自然是姓楚,跟永和公主便是堂兄妹,可是要是仍旧回沈家去,那可不就又是表兄妹了,身份正合适匹配。
    他心念一动看向沈琛:“有什么说法?”
    总不能一个公主就把这么多年的情分收买了吧?隆庆帝应该还不至于出手这么小气。
    沈琛见临江王眉头皱起来,便点了点头,又补充了一句:“他的意思,驸马虽不能在朝廷领职,可是自我父亲起,这个规矩便名存实亡了。等我年纪再大些,娶了永和公主,便让我去负责南海航运,去市舶司。”
    海运!
    这可真是扔出了一个天大的鱼饵!
    临江王手指立即停顿在了桌面上,沉了声音问:“他这样说?!”
    隆庆帝来这一手,是许空头许诺,还是当真就想借着这件事,离间了沈琛跟楚景行------楚景行空落一个愚蠢又骄傲的李桂娘,既是郡马又是世子,四六不着,又不能领职,要是留在京城,就是个透明人。
    更不必说还要被锦衣卫那些人不错眼的盯着,简直就是寸步难行如履薄冰。
    可是沈琛呢?
    如果沈琛真的答应了娶永和,那么等着沈琛的就是大好前程-----说是说姓回了沈,可是难道隆庆帝会不知道,养了这么多年的情分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姓氏的事就没了?
    反而,沈琛肯定会跟临江王府更亲近,临江王府也会更加巴着沈琛-----海运啊!如果临江王府当真有想头,那么这是多大一笔数目?
    本来临江王府如今就处处掣肘。
    要是聪明些的,自然就会满口让沈琛应下来。
    而后又把沈琛攥在手心里不放。
    可这么一来,一个异姓的养子却处处都把嫡出的世子兄长比了下去,楚景行心里又怎么好过?
    兄弟原本就失和,真到了那个份上,人心最是难测。
    哪怕把嘴皮子说破了呢,道理肯定也是说不通的----要是道理说得通的话,很多蠢事就不会有人去做了。
    临江王闭了闭眼睛,问沈琛:“你怎么答他的?”
    沈琛笑了笑:“我装着听不懂,还笑永和长得丑,说我要娶个漂亮的。”
    隆庆帝当时便被他给气笑了,伸手在他头顶凿了一下,又叹气:“你呀你呀!真是个扶不起的!这么大了,半点儿事儿也不知,还是个小孩儿,也不知道将来这日子要怎么过才好。你总该要撑起门户来的……”
    又叮嘱沈琛时时进宫来,往皇后跟前去请安:“没得学那等走鸡斗狗的纨绔们,把性子给养偏了!往后不许你再往那些地方去,这回在彭家,就听说你开了盘口领着洪文他们闹事,是也不是?你父亲当年像你这个年纪,再不会这样!”
    口口声声提起沈聪当年他这个年纪时是什么模样来,当年有多风光,京城街上走一圈,兜儿里便全是姑娘们抛来的荷包香袋儿和小扇子小香珠。
    沈琛便气鼓鼓的回上一声:“死都死了,我又不曾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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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6章 收线
    隆庆帝倒半响没接过话。
    他是知道的,当时他登基不久,云南那边就不稳当起来,说是先帝根本不是属意于他的,闹了起来。
    云南艰险,少有人肯去。
    他便点了沈聪,沈聪一去五六年,把云南那一块儿守的牢牢的,他原本就是武状元出身,在蓟州历练了一圈回来,就更是不止会纸上谈兵,兵法武略,样样都说的出来,然后才把他调到了金吾卫,让他掌管亲军十二卫。
    再去了云南,又跟明家同心合力,终于把那群云南的土著给安抚下来了,该镇压的镇压,能招安的招安,还和明家商量出了个法子,照旧让他们原先的土司当土司,朝廷不过收税管着,许多年也相安无事。
    就这样,沈琛才会年少时就没了父亲在身边。
    长乐连长公主都没熬上,就死了。
    他是知道的。
    可是那时候,他自己的日子也还很不好过,几个兄弟们都如狼似虎的盯着他,他的位子还没坐稳,哪里有空去管自己亲信闹出来的事-----荣昌侯那时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又刚倒了明家,他更得安抚住这些老臣,怕寒了他们的心。
    冯氏磋磨长乐公主的事,他也斥责过几次,可是到后来,顾不上了。
    别说宫里有个冯贵妃替她瞒着兜着,就是冯氏自己也是个聪明的,虐待苛责为难,全都不在明面上,连证据都找不着,就算是报上来了,他又能怎么着?
    长乐也是个烈性的,竟然就死熬着不肯放手,实在熬不住了,才吊死在了沈家祖宅,让兄长替她主持公道。
    她心知肚明,要是死了个公主,沈琛以后的前程,再差不到哪儿去了。
    她分明就是在用性命替儿子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