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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7)
    掌心内玉玦呈青白色,只简单雕刻了几朵祥云。与先前金吾卫统领王诚所持玉玦极为相似,却又要稍小些,玉质也更好些。
    这块寻魂玉玦原是他两年前去鲜虞国时,长姐偷偷塞给他的。说是从他那位无良的神棍姐夫手中得来,是个宝物,只要心中默念所寻之人姓名与生辰八字,便可任意招魂。生魂离体,召之即来。
    即便是已死之人,只要亡魂尚未消散,凭此玉玦也可命阴魂前来。
    这块玉玦落在他手里,至今还一次没用过。
    最要紧的是,他不知道小殿下的生辰八字,就连名字都不知道。
    如此招魂,不知道成功的希望有几分。
    叶慕辰犯了愁,后知后觉地发现,除了封号韶华,出自皇族南氏,他对那人当真一无所知。
    第37章 牵衣
    算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
    叶慕辰手握玉玦,在月下深吸一口气,默默念想那人的音容笑貌, 低声祝祷:苍天在上, 厚土在下, 弟子乃西洲大隋叶氏慕辰,今夜借诸神之力寻找一位南氏皇族子嗣的生魂。此子今年十一, 韶颜秾华,宛若好女,昭阳六年七夕于禁宫内失主魂胎光
    叶慕辰也不知这招有没有用, 闭目念了约一盏茶功夫, 小心翼翼地打开拳头,然后就见掌心那块玉玦微微闪了一下。
    随即一道清亮的流光猛然窜起,点亮了整块玉玦。
    叶慕辰不料这块玉玦当真有效, 可见仙阁里人使的手段, 让仙阁的人来克制最有效。
    他欣喜地捧着从便宜姐夫处得来的这块玉玦,小心翼翼地分别朝东南西北四方试了试。玉玦的光芒或微弱或强烈, 反应不一。
    几番试探下来, 在面朝东边的时候, 玉玦的光芒最强烈。
    叶慕辰迅即快步朝东走,一边观察寻魂玉玦的光芒强弱变化,一边四下查看是否有异样, 小心避开人群。
    直到走到东边角门, 玉玦光芒大盛。
    捧在掌心灿若一团流火。
    叶慕辰欣喜若狂,在东角门立定脚步。
    掌中玉玦寻到残魂迹象, 闪烁的异常明亮。仿若有无数个细小的声音冲进他耳朵内,拼命催促他快些, 再快些
    然而就在叶慕辰满心欢喜以为即将捉住小殿下生魂时,那块玉玦却突然在掌心中不安地抖动,像是有另一股肉眼看不见的力量在暗中拉扯。光芒忽闪忽灭,扑簌震颤不休。
    叶慕辰大急,慌忙用掌心捂住玉玦,眼风四下查探此处可有异样。惜乎他眼下只是凡人之身,空有一身拔刀制敌的狠劲,却没有那通天的手段,只能眼睁睁看着掌中玉玦终是不敌那股神秘的黑暗力量,突然间一黑,光芒全灭。
    掌心咔擦一声脆响,那块号称能号令阴魂对生魂召之即来的玉玦竟然碎了。
    碎纹遍布如蛛网,在玉玦表面逐渐扩大。
    最终那块玉玦在叶慕辰掌心,破裂成无数碎片,纷纷扬扬从掌心指缝间落下。
    叶慕辰:!!!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掌心玉玦碎裂,面色极其难看。
    长姐只教他这块玉玦可寻魂,从未说过如果玉玦碎了是怎样的原因,是否还有方法可救。
    叶慕辰怀疑长姐自己也未必知道。毕竟这块玉玦只是随着一大堆法宝一起塞给他的。他那位长姐嫁了鲜虞国神棍不过半年,整个人已经由只知道伤春悲秋的娇滴滴小女子,蜕变成开口亡魂闭口仙术的神棍二号。
    幼弟跋山涉水穿越沙漠来见她,她高兴的一边流眼泪,一边一股脑儿翻出家中所有柜子,将神棍夫君的宝物搜罗一空。从延年益寿的仙草到控魂的法器,千奇百怪,无所不有。长姐搜刮了足有一麻袋,还嫌不足,又赠给他一枚储物戒指。戒指内法宝密密麻麻,其中有一个,便是这枚寻魂玉玦。
    要不是叶慕辰实在看不下眼,拼命阻止,那晚待他那位便宜姐夫从仙阁悠哉游哉归家,就会发现家中赤条条一穷二白,比被贼偷了还干净。多损镇国将军府的脸面!
    叶慕辰当时爱惜羽毛,又不是真的相信这些所谓仙术,长姐扔给他一麻袋法宝,他最终又倒出一大半,只取了些轻巧的,一同塞入储物戒指内。
    直到今夜进宫赴宴途中,他撞见金吾卫统领王诚,见王诚手头有一块类似的寻魂玉玦,这才提醒了叶慕辰。他方才记起此事,取出怀中储物戒指,试一试从鲜虞国的仙阁行走处得来的法宝。
    眼下这寻魂玉玦碎了,他却也不知还有何法宝可用。
    叶慕辰仔细思索片刻,不得其法,索性便沿着东角门仔仔细细地又搜寻了一遍。但纵是他用脚步丈量了每寸土地,也翻不出什么。况且他是个肉眼凡体,没了宝物傍身,即便生魂立在他面前,他也不一定能看得到。
    此时叶慕辰尚不知晓,这东边角门平常乃是小太监们出宫采办走的路,白日里南广和冒充内侍小三儿,偷溜出宫走的就是这道门。
    寻了大半夜,一无所获。心情从无望到欣喜若狂,复又回归一无所有,叶慕辰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鼓噪,叫嚣着一种无能为力的愤怒与沮丧。叶慕辰眼下颇有些万念俱灰的模样,当下也懒得回去应付那些宴会上的人,信步从东角门溜达出宫。
    无论去哪里都好,再留在此处片刻,他怕会抽刀砍人!
    宫门口侍卫们倒是都认得这位叶侯府小侯爷,此刻见他肯堂堂正正地下地走路了,不由得苦笑着和他打趣。小叶将军,今儿屋顶上的月色好不好?
    叶慕辰面色一凛,猜测先前竟是有许多双眼睛在暗中窥视他。他行事一向小心,在大隋朝武功第一,无人可及。除了尚未正式交过手的十二金吾卫,其余诸将领及勋贵子弟无不在他刀下走不满一百招。
    今夜他隐藏身形于深宫内探访,这帮武艺稀松平常的侍卫是如何得知的?又如何窥见他暗夜行于屋脊之上?怕是此事深有蹊跷!
    叶慕辰剑眉微蹙。被这些人道破行藏后,他倒也光棍,面不改色地一点头,朝这些宫中侍卫团团一抱拳。今儿宫中夜宴,本将军怕有宵小作祟,临时起意,便查探了一番。幸好各位兄弟没误会!
    可见面瘫是个好技能。
    高兴也看不出来,掩饰也看不出来。
    反正堂堂镇国将军此番板起脸,言行有礼,半点儿也不像撒谎。
    那些侍卫集体打个哈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其中一个突然道,倒是将军刚才手上拿的什么宝贝,比灯烛还亮些!
    叶慕辰心想,反正宝物也碎了,爱查不查,反正查无此物!便随口淡淡道:是昔年家姐赠予的一个小玩物,又名掌中灯。今儿七夕,取出来应个景,不料那小玩意儿不结实,本将军乃粗人,手劲儿稍微大些,就给捏碎了。
    他扬起手,手中果然还有玉屑残留。
    那些侍卫平常值班不甚殷勤,干起活来你推我我推你,见宝起意的时候倒是齐心的很。只是西京叶侯府不是一般人家,他们不敢肖想。再说也都知道叶家有位大小姐嫁给了鲜虞国一位仙阁行走。
    既然这宝贝来处有根有底,再问下去就怕这位玉面罗刹就要恼了。
    当下众人面面相觑,颇有些深恨那个贸然开口询问的侍卫不识趣。为首那个侍卫打了个哈哈,圆场道:怎地小叶将军此刻不去寿喜殿赴宴,瞅您这模样儿,却是要回家去?
    小玩意儿碎了,回家再讨个来,待会儿说不定能在宴会上讨个彩头。叶慕辰面无表情接道。
    七夕宴上常有即兴娱乐节目,各位重臣武将多有斗力的,文臣们则出口成章当殿吟诗。
    叶慕辰的说法,可谓天/衣无缝。
    众侍卫再无话可说,只得目送叶慕辰离开。
    叶慕辰一离开皇宫,就下意识地往怀中摸索那枚储物戒指。
    如今世道修仙者与凡人之间有道不可逾越的天堑鸿沟,这些修仙者的法器法宝,平常他从不示人。
    强大自傲如叶慕辰,自然不信那些凡人为奴、仙人高高在上的狗屁理论,但是自从长姐嫁了修仙者,以及今儿午后于大明湖遇见那位小殿下后,他这些原本根深蒂固的想法,不知不觉逐渐有了变化。
    比如眼下这局面,仙阁轻松就能摄取小殿下的生魂。他身为一个凡人,空有一身武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最在意的人命悬一线而束手无策。
    修仙者,当真不可对抗吗?
    这个念头一旦蹦出来,便如同一粒种子破了土,执着不休地在土壤中奋力生长,渐渐长成一株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
    这念头搅动的十六岁的少年将军心头纷乱,颇有些恍惚。就连叶慕辰也不知晓,他是何时走神,又走神了多久待他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走偏了,不知何时竟顺脚来到了大明湖畔。
    此时此刻的大明湖畔依然游人如织,花灯如一道道璀璨耀眼的星光,汇聚成一条花灯的河流,与天上布满星子的银河交相辉映。京兆尹下令宵禁,禁了朱雀大街各条巷弄里的烟火杂耍,却不忍心禁制这一年一度的青年男女互表心意的七夕佳节。
    天上银河倒汇入湖面,水光粼粼,恍若倾倒了一湖的繁星与月华碎片。人人皆欢笑,人人皆成双,只有他形单影只,弄丢了他心心念念倾慕至极的那个小少年。
    叶慕辰独自立在堤岸下,手折垂柳,一身玄衣如墨。
    点点星光透过树梢枝头洒下来,落在他俊俏的眉眼。愈发显得他腰背笔直,双腿修长,隐于柳树枝头下,像极了无数少女春闺梦中魂牵梦系的良人。
    许是就连这七夕夜的温柔夏风也不忍看他落单。在又一阵湖面微微掀开柳树枝条的时候,突然有一阵微弱的、与夏风吹来方向截然不同的力量,怯怯的小心翼翼却又异常坚定地,扯了扯他紧束的袖口。
    这股与夏风吹来方向截然不同的微小力量,柔软而又触感清凉,像极了一只温柔的小手。带有一股好闻的令人心醉的清新气息。
    这一刹那间,他胸肺内仿佛饱吸了一大口雪山化的冻泉,身与心皆凛冽地打了个激灵。
    叶慕辰蹙眉,不是错觉,他当真感觉到了有一只手,在试探性地拉他的袖子。只是他今晚换了箭袖,束口很紧,那只手若有若无地撩了下,又无力穿过去了。
    等等,穿过去?
    第38章 哪壶
    叶慕辰双手握拳, 努力克制住面无表情的神色,眼角稍稍往下扫了一圈。就见到月光下一个很淡的人影立在他垂柳阴影处,身材纤弱, 眉目宛若一好女。
    见叶慕辰目光扫过来, 那人瑟缩了一下, 然后睁大了一双丹凤眼儿,似是极为惊喜, 随后便欢快地,如一只小鸟般雀跃地朝他怀中投来。
    如乳燕投林。
    那般依恋。
    叶慕辰嘴角扯了一下,想笑, 又怕吓着怀里这人。他极为小心地松开拳, 眼眶微热。
    他不由得伸出双手,虚虚抱住怀中这个虚弱的小人儿,声音是前所未有过的低柔与小意。 殿下, 别怕。
    别怕!总算找到你了!得而复失后, 再次失而复得。叶慕辰只听见胸腔内躁动如沙场点兵时的擂擂战鼓,冲击的他口干舌燥, 常年冷漠不染七情的眼角此刻却微微发热竟似有热泪涌出。
    殿下, 你别怕臣比你, 更加害怕啊!
    臣比你,更害怕眼下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便如先前在角门边蛛网般碎裂的玉玦一般,起先给了人希望, 随后又那样绝望地收回。将人一瞬间打入无间地狱, 受尽孤独,无边际地磋磨那求之不得的苦楚。
    十六岁的叶慕辰, 在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的一夜后,向来冷硬的人儿此刻也忍不住眼底发红。他想与眼前这个好不容易寻到的小小少年道一声惊扰, 叙一句寒温,诉一点相思。然而他搜肠刮肚,却词穷了!
    乳燕投林般扑人他怀里的小人儿不出意料地,果然再次与他穿体而过。
    南广和蹙眉。
    胎光是人的主魂,能保留几乎全部的思考与认知力。
    他此刻生魂离体,不知为何飘飘荡荡来到了大明湖畔,脚下被一株垂柳绊住,怎样都无法挪动。
    直到见到叶慕辰,他突然发现自己手脚似乎能动弹了,而且这人肉眼凡胎,不知为何却能不借助法宝就可以看见他的存在。
    他原以为,叶慕辰也和崖涘一般,偷偷修习了秘法而不说。
    但眼下他与叶慕辰穿体而过,才知道,叶慕辰与崖涘不一样。他碰不到魂体。
    你,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南广和咬唇,犹疑地问道。
    能。叶慕辰将声音放的极为低柔,少年人清亮的嗓音动听极了。殿下,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也不知道!南广和沮丧道。再次试探着去拉叶慕辰的袖子,发现未果,便转而去攀他的胳膊。
    如他平常挽着崖涘那般。
    纤柔的小手攀住叶慕辰胳膊,一脸愁苦地倾诉道:孤记得分明是在那艘画舫上,你与孤吵了一架。然后再睁开眼,不知道为何变成这样了,身体也找不到叶慕辰,孤是死了吗?
    叶慕辰:
    他有满腹的话,争先恐后地冲到嘴边,又一一咽了下去。
    他想说,不是,咱们没有吵架,我怎么舍得与你吵架呢?
    他又想说,殿下你怎么会死呢,不过是离魂。再说我怎么会让你死呢?我自然会拼了性命保护你。
    但千言万语都聚焦在哪一个珍重而又可贵的一个孤字,落在南广和的自称上。南广和在他面前自称为孤,这是终于打算不再隐瞒,当着他的面,开始肆无忌惮了吗?
    叶慕辰一阵心安,嘴角微翘,低头温柔地注视南广和笑道:没有,殿下只是被人摄了生魂,眼下只需返魂即可。
    南广和一听自己没死,瞬间高兴起来,揪住叶慕辰的胳膊,仰着头问他:怎么返魂?你会吗?
    他还真不会这个。
    但十六岁的少年将军叶慕辰不打算在心上人面前丢脸,闻言只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除此之外,殿下还记得些什么?
    都记得啊!南广和茫然地随着他岔开话题,丹凤眼儿上挑,妍丽的面容上满是不解。你明明带着孤在画舫上来着,后来孤睡着了,醒来就这样了。
    那殿下有没听见什么声音,或者被什么人灌过什么药?叶慕辰温柔劝哄。
    南广和蹙起两道秀气的眉,努力回忆。
    哎呀,有的有的!孤在那个小巷子里,被两个贼子捂住口鼻,那帕子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