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计是因为太过气恼，这小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
    她却沉默了。
    很长时间的沉默。
    看样子，是懒得多说了。
    可是，他愤愤不已，打断沉默：“凫风初蕾，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何要背叛百里行暮！”
    “这不关你事！”
    “怎么就不关我事了？你曾经把我当成百里行暮，那我自然就会对他感到好奇……”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现在，我和他一样，觉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欺骗和戏弄！”
    欺骗和戏弄？
    他在开玩笑吗？
    一个先背弃对方的人，反而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这个人！
    这个戏子。
    她本不打算理他，可没忍住，还是淡淡地：“别说他百里行暮已经死了，就算他还活着，他也没有资格管我的事情了。”
    “……”
    “呵……你以为百里行暮和小狼王他们有区别？”
    “哈，难道你以为百里行暮也只是爱你的容貌而已？”
    黑暗中，他看到她转移了目光。
    她没有再看着他。
    她只是看着黑暗中高而辽阔的天空。
    好一会儿，她才心平气和：“要是他能爱上我的美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可惜，他连我的容貌都没看上！”
    “……”
    “百里行暮，其实从未喜欢我！他根本就没有爱过我！”
    他呆了一下。
    她微微一笑：“一开始，我也以为他是爱我的。至少，爱我的容貌也行吧？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他何止不爱我？他简直连我的容貌也没看上……”
    “……”
    “他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一个阴谋，他一开始就在利用我。只是，我一直不相信，也不敢相信……呵，要不是因为我是颛顼的女儿，要不是因为我是四面神一族唯一的后裔，他根本看都懒得多看我一眼……”
    他惊呆了。
    “半神人，只能和半神人匹配！炎帝之子，岂会爱上自己世家仇敌之女？更何况，据说他当初是全银河系最英俊的男子，爱慕他的女神多不胜数，许多人争着向他大献殷勤。一个小小的凫风初蕾，又岂能真正入他法眼？是我白长了一双眼睛，却瞎子似的看不清楚事情的真相……”
    “百里行暮，他怎会爱我？他只怕从来从来就没有爱过我。他把我当傻子似的耍弄，他看着我懵懂无知，看着我为他要生要死，看着我因为他犯下种种愚蠢的错误……当我还美貌的时候，这些愚蠢的错误也就罢了。最最可笑的是，当我已经毁容了，我还自不量力，主动对他投怀送抱，对他百般纠缠，对他大声说爱……”
    “呵，就像那些比鲁星人口口声声叫我丑八怪，他背后也是这么叫我的吧？可能他也像那些半神人一样在背后耻笑我：瞧，颛顼这个傻瓜似的白痴女儿，这个花痴，这个不自量力的家伙……呵……”
    她说不下去了。
    她觉得一口气在心口不上不下。
    这不是气话，这是真实发生了的事情。
    当她无数次把他当做唯一的爱人唯一的依靠时，他却在九黎最奢华的琼楼玉宇里将青元夫人当做上宾。
    女神，就该住在最尊贵的地方。
    而她这个毁容的凫风初蕾，只能躲在他特意划定的两间茅屋里。
    他甚至严厉规定不许她轻易踏出此地半步。
    为了羞辱她，他甚至公开在万神大会上宣布他和青元夫人的联姻，那联姻的烟火响彻了整个九黎的上空，也响彻了九重星联盟的上空。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这桩婚事。
    那一刻，她只庆幸一件事情：幸好自己的祖先全都死了。
    要不然，他们真的会被活活气死。
    羞辱自己不要紧，可是，羞辱列祖列宗却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成了四面神一族最无耻的罪人，罪无可赦。
    可是，这个人。
    这个百里行暮。
    他居然还振振有词警告她：“你不许嫁给这世界上任何别的男子！我不许！”
    我可以娶世界上任何女人，但，你不能。
    我可以肆意羞辱你，但，你也只能受着。
    我就算根本不爱你，看不上你，我也要霸占着你。
    你若不听，那也无所谓。
    反正他挥手之间，足以阻拦她一切的事情。
    甚至，杀戮。
    这样的一个人。
    这样的一个男人。
    可现在，他居然还在说爱。
    爱！
    百里行暮，你配吗？
    你有什么资格说爱？
    她脸上火辣辣的。
    绝非是为九黎之行的羞愧，而是为刚刚过去的那一幕差点失控而羞愧。
    差一点，再一次投怀送抱。
    差一点，再次迷失在万劫不复里。
    她赧然：“我觉得自己好丢脸！真的，我几乎把我四面神一族的脸全部丢光了。我几乎把我父王的脸全部丢光了……想我四面神一族，曾经有上百万年辉煌的历史，出了多任中央天帝。可是，在我手里，却变成了这样，任人嘲笑，任人欺侮，任人践踏，就算比鲁星大神这些都可以肆无忌惮的嘲笑我，就像嘲笑一个废物似的……”
    她甚至看了看这忘川之地，亦如现在，自己这个废物被困顿在这里，差点沦为一个半神人的玩物——沦为他在地球上的一个金屋娇客之一。
    何止没有爱？
    他一直都在伤害。
    认识百里行暮，便是一切灾难的起源。
    从周山之巅的惊艳相识，到湔山之战的国破家亡，再到沙漠之战的身首异处，甚至现在的身残毁灭——
    她并不在乎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她根本不在乎容貌还能不能复原。
    她只是一次次从梦中被惊醒：鱼凫国，差点彻底亡于我之手！
    金沙王城，差点彻底亡于我之手。
    每每想起，痛彻心扉。
    更令人沮丧的是——你明知如此，你却没有还击的力量。
    你根本没有报复的本领。
    人们常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问题是，要向这些半神人报仇，几万年都没用。
    可哪一个凡夫俗子能活到几万年呢？
    更何况，纵然给你几万年又能如何？人家有几百万年，甚至几亿年，几十亿年的寿命。
    真正寿与天齐。
    就像被捏死的蚂蚁，居然企图向人类复仇。
    哪个蚂蚁有这么大的本事？
    到最后，无非是多苟延残喘几年，到死的时候却拿仇敌无可奈何，反而白白地看着他们在云端发出一阵阵的轻蔑嘲笑——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在有熊山林时，那神秘敌人就是这么说的。
    她重复了许多次：凫风初蕾，别试图复仇，也别试图挣扎，我捏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无论是神秘敌人，还是百里行暮，她要向他们复仇，都是难如登天。
    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天上比翼双飞，长命亿岁，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
    连诅咒都无能为力。
    这样的一个男人，他岂会爱自己？
    小狼王，涂山侯人，顶多是认不出自己，他们本质上，从未真正想要谋害自己。
    可那个言必称爱的男人，却货真价实将自己害成这样。
    白衣天尊好几次张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不是不想说，是不能说。
    他竟不知道，她是如此的痛恨百里行暮——
    就算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也是自己这个白衣天尊，这关百里行暮何事？
    她没有痛恨自己这个白衣天尊，她反而去痛恨百里行暮！
    她把遭受的一切，全部归罪于了百里行暮。
    他忽然意识到，她分明就把自己当成了百里行暮。
    她固执地认为，自己完全等同于百里行暮。
    她面对他的目光，坦率承认了这一点。
    是的，我恨你。
    百里行暮，我恨你。
    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了。
    也正是因为这痛恨，曾支撑了她从周山之巅返回金沙王城，又从一天天的死亡绝境熬到了成亲的那一刻。
    本以为，一切都水到渠成了，谁料，又被他彻底破坏。
    而他，而他这个半神人，他这个至高无上的白衣天尊，明明有了如花美眷，居然还在这忘川之地诱惑自己，企图让自己再次沦陷。
    就像九重星上那些著名的大神。
    就像小狼王讲述的故事：传说中，最早的正神之一，每每看到人类的美貌女子，必得手不可。你纵然变牛变马也难逃被强迫的命运。你以为被大神强暴生下孽种就完了？那就天真了！别忘了大神的妻子！那妻子惹不起大神，可是对付凡俗女子却绰绰有余，于是，无数先被强迫的少女，然后，再次遭遇这个大神妻子的毒手。
    此刻的凫风初蕾，才那么心有余悸。
    差点。
    差一点。
    差一点就和那些愚蠢的人类少女一样，一个把持不住就身陷罗网。
    差一点，就陷入泥潭，终身无法自救了。
    小三这种身份，在地球上都为人不齿，何况是天上。
    凡人做神仙的小三，哪有什么好下场？
    其实，自己被人处心积虑毁容，便是间接因为这个原因了。
    因为妒忌，疯狂的妒忌，所以，不惜加害无辜者。
    可是，自己能如何呢？
    自己就算说出来，别说大家都不相信，就算大家相信，又能如何？谁敢出手帮你？谁惹得起他们那一对神仙夫妻？
    而且，男人都一样。
    但凡小三多几句话，他们立即丢盔弃甲转向家里的老婆，至于小三这些，能死多远死多远。
    只有傻比才会去做男人的小三。
    她堂堂鱼凫王岂肯自甘下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