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重逢之后，它更加清楚了，如果没有百里大人的援手，单凭自己和少主，很可能终其一生也无法报仇，甚至连敌人是谁都弄不清楚。
    好一会儿白衣天尊才沉声道：“你们第一次去有熊山林，出来后已经是几个月过去了？”
    “没错。我们一直认为自己在山中徘徊了最多一天而已，不料，下山的时候就发现不对劲，赶到钧台时，直接就是启王子的钧台之享了……我和少主当时都很意外，可是，却一直找不出原因……”
    “可为什么涂山侯人和你们一起去的时候却什么都看不到？”
    “这也是我百思不解的地方。按理说，我们当时和启王子一起在月色下徘徊，就好像永远不会天亮似的，可下一刻便豁然开朗。可能正因此，少主并未带着启王子一起上有熊广场……”
    “为何你家少主临时改变主意，不带涂山侯人上去了？”
    “这……可能我家少主那时候觉得真相太骇人听闻，不想惊扰了启王子吧？”
    白衣天尊想，这不是理由。
    可是，他并未继续追击这个问题，而是提出了第三个问题：“你真的亲眼看到有熊女变成了一个满头毒蛇的怪物？”
    委蛇微微闭了闭眼睛。
    声音还是颤抖的：“真的！百里大人！我保证这是真的！自万国大会之后，我们就和有熊姑娘很熟悉了，也见了多次面。我还单独在槐树居和和他们父女有过一次很长时间的谈话，所以，对他们真的是非常熟悉，绝对不会认错人……”
    “那千真万确是有熊姑娘，她的五官身形都没有改变，只是，她的满头全部是青草蛇，她的身上也爬满了青草蛇，可是，她开口说话却是涯草的声音……没错，是涯草的声音……”
    问题就在这里。
    那是涯草。
    有熊女最多是个寄生体，作祟的是涯草。
    所有证据都指向有涯草，是涯草蛊惑了有熊女，是涯草蛊惑了有熊山林的所有猛兽，是涯草造成了凫风初蕾的错觉。
    但是，白衣天尊这一次却并未打断委蛇，只是静静听他说下去。
    “……后来，我的身上也爬满了青草蛇，全部都是青草蛇，它们简直就像水蛭一般铺天盖地沾满了我的全身。它们的足下都长了十分锋利的尖锐勾刺，一旦嗅到血肉的气味立即就会倒生进人体之内……青草蛇实在是太多太多，后来，我已经自顾不暇，只看到少主身上也爬满了青草蛇，那些青草蛇拼命往她脸上钻，往她头皮上钻……远远看去，少主的头发好像全部变成了青草蛇……”
    委蛇说不下去了。
    它每次重复这个场面，总是浑身发抖。
    这是它一生中最恐怖的经历，每一次回味，都觉得那是一种人力无法对抗的力量——是魔鬼的力量。
    “说也奇怪，在这之前，只有少主才能听到那个神秘敌人的声音，我一直什么都听不到。可是，临死的那一刻，我忽然听到敌人在笑，他在笑……”
    这个细节，委蛇之前从未提前。
    白衣天尊立即道：“敌人在笑？”
    委蛇稍稍迟疑，还是十分肯定：“我不知道那是我的错觉还是真实的，我听到敌人在笑，我听到敌人十分得意的声音，敌人说：你不是自傲于绝世无双的美貌吗？你不是颠倒了这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吗？凫风初蕾，那你想想，当你的那些倾慕者看到你现在的样子，看到你变成一个满头怪蛇的怪物时，你的那些倾慕者还会爱你吗？哈哈，他们还会对你神魂颠倒吗？”
    白衣天尊猛地抬起头。
    委蛇的声音居然变了，根本不是它原有的声音，而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不男不女，阴阳怪气，竟然仿佛就是那个敌人的声音，仿佛是从它体内复制出来，现场播放。
    可委蛇却丝毫没意识到这个惊人的事实，孩儿面上全是惊惧，脖子也一直微微颤栗：“凫风初蕾，我要让你变成一个满头怪蛇的丑八怪，那些青草蛇会钻入你的头皮，吸取你的养分，将你整个人掏空，变成有熊女一般的怪物，可是，你不但无力反抗，你还会变成我的助手，你会从此跪在九黎的红花丛中，和那些有毒的红花一样，将任何胆敢起来九黎的敌人全部干掉，从此生生世世成为白衣天尊的奴隶，哈哈哈，这是你身为颛顼的女儿应该付出的代价，是你活该，哈哈哈……”
    不知不觉间，委蛇的声音已经彻底变成了敌人的声音。
    这话，不像是敌人在说，反倒是它所亲口说出的一般。
    白衣天尊的震惊可想而知。
    尤其，这几句话彻底指向了自己——居然是自己指使那敌人这么做的，或者，那敌人干脆就是自己。
    原本一目了然的事情，现在，变得如此复杂。
    他忽然伸出手，重重地在委蛇头上拍了一下。
    委蛇立即闭嘴。
    只见它两个头上都冷汗涔涔，显然是沉浸于之前的恐惧情绪里不能自拔，可见这事情对它的影响之大。
    好一会儿它才清醒过来，仓促道：“百里大人见谅，我失态了。”
    白衣天尊摇摇头，微微闭上眼睛。
    如果说早前他曾对凫风初蕾的讲述半信半疑，甚至大半倾向于是她受到蛊惑之后的错觉，可现在，他几乎大半相信这是事实了。
    这世界上不会有这么逼真的错觉。
    而且，他可没忘记自己刚刚找到凫风初蕾时她那可怕的样子：满头满脸全是凝固的血痕，整个头皮都仿佛被扯了一层下来似的，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
    甚至她躺在病榻上昏迷不醒时，好长时间都在做噩梦，每次在梦中都惊惶打大叫：“蛇……有蛇……快把这些青草蛇赶走，快救济我……”
    有时候，她叫父王，有时候，她又叫百里大人……每一次都是悲痛欲绝，仿佛绝境之中已经无力自拔的死亡者。
    他对她的怜悯，便因此而来。
    更主要的是，这一次替她疗毒时，他亲眼看到她几乎幻变成一只黑色的怪物蜘蛛。
    因为这情景太过恐怖，所以，尽管凫风初蕾并未亲眼所见，但他稍稍提起，她便吓得几乎发了狂。
    两件事情加起来，以前原本迷糊不清的东西，慢慢地便开始清晰起来。
    以前，本以为真的是她的幻觉，受到蛊惑之后的身不由己，神志不清，现在方才明白：这很可能不是蛊惑！
    这很可能是一桩无法无天却又高明之极的大屠杀。
    只因为这场大屠杀的目标是有熊氏一族，所以，凶手做了极其高明的伪装，巧妙至极的嫁祸，一切都推给了发狂的熊猫和猛兽以及涯草。
    因为，现在所有的指向都表明幕后凶手是涯草。
    因为，涯草具有要灭绝有熊氏一族的动机。
    涯草更有妒恨凫风初蕾，并痛下杀手的动机。
    涯草，甚至具有很大的本领，而且，涯草善于下毒，有各种稀奇古怪的本领。
    可是，他很清楚，那个叫涯草的女巨人，没有这屠杀凫风初蕾的本领。
    涯草，甚至根本不是凫风初蕾的对手。
    甚至一般的半神人，如果是单打独斗，也不见得就会在凫风初蕾面前占据多少优势——须知她其实也不是一般人，身上有黄帝的血统，有颛顼的遗传，更有百里行暮七十万年的元气。
    涯草，怎么可能将她蛊惑，并造成如此毁灭性的打击？
    现在的关键是：涯草在哪里？
    “委蛇，你说你家少主刚到有熊山林不久，便打死了涯草？”
    “没错。我亲眼看到那个可恶的女巨人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巨人骨头。”
    白衣天尊面色一变。
    他当然清楚巨人一族的神秘之处，如果一个巨人已经彻底露出自己的骨头了，那就一定是非死不可了。
    巨人露出了骨头，那就是魂魄也无法寄生了。
    可是，他在有熊山林往返几次，找到了凫风初蕾、金杖、委蛇的尸骨，可是，却从未见到过什么女巨人的头盖骨。
    他很清楚，自己几乎已经探究了有熊山林的每一寸土地，绝对不可能有什么忽略的地方。
    涯草的头盖骨绝对不在有熊山林。
    既是如此，谁带走了涯草的头盖骨？
    是谁藏起了这女巨人的头盖骨？
    那幕后的凶手，藏起涯草的头盖骨又是所为何来？莫非是要继续嫁祸给涯草？反正死无对证？
    他陷入了沉思。
    慢慢清醒过来的委蛇坐在他对面，不敢催促，也不管发出声音。
    它一直都很清楚：除了白衣天尊，自己和少主已经找不到任何更好的帮手了。
    而且，它坚信，百里大人一定不会坐视不理。
    月色，慢慢西沉了。
    很长一段时间，白衣天尊都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呼吸都停止了似的。
    委蛇不敢打扰他，也一直悄无声息地坐着。
    它看到白衣天尊不时看看不远处的小木屋，只见月色下的小木屋，简直就像是一朵大大的蘑菇，造型十分可爱。
    少主的一条命，真可谓全是百里大人救回来的。
    它不由自主笑起来。
    白衣天尊终于抬起头：“委蛇，你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