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早在少主一开始就宣布立小狼王为储君时，杜宇就意识到是这样了。像少主这样的人，几次绝地重生，又几次穷途末路，自然已经看淡了死生，所以，才能如此平静地在自己还清醒的时候把一切都交代清楚。
    杜宇只是没料到，居然连白衣天尊都没法了。
    他低着头，看到月色把少主的影子凝固成一个很短很短的点。
    他心中就像灌满了铅块，竟然无法回应，也无法开口。
    初蕾看他一眼，但见他笔直地站在月色下，两只左右垂立的手竟然在微微颤抖。
    她忽然有点后悔，也许自己不该告诉他真相，或者尽快令他们回到金沙王城，如此，也就不必让他们目睹自己最后的变异。
    可是，她知道自己不能这么做，如果不让他们得知真相，那么，他们以后的处境就会更加危险。
    尤其，她这段时间非常仔细地研究了天穆之野的资料，无论是传说还是事实都表明，天穆之野的真实实力其实一直在包括炎帝、黄帝等几大古老神族之上，昔日的西王母才是真正的王权操控者。几乎每一任中央天帝的上马下马都和西王母密不可分。
    就算青元夫人远不及西王母，可是，要对付自己这样一个凡夫俗子还是绰绰有余。
    “少主……”
    杜宇的声音很苍白，就像深秋夜晚的寒露。
    “少主……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她顿了顿，很认真：“是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其实早就会毒发身亡了，全靠白衣天尊的元气才能苟延残喘这么长一段时间。”
    杜宇沉默。
    他的眼神，是火一般的愤怒。
    内心也是火一般的灼烧：都九死一生了，少主难道还是终究逃不过最后一劫？
    “杜宇，你记住，到了时间就必须回金沙王城，无论九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都不许停留，不许耽误，更不许替我报仇，甚至连报仇的想法都不要有！”
    “少主！”
    杜宇跪下去。
    初蕾厉声道：“杜宇听令！本王今晚所说的每一句话你都要记住，切勿违背！”
    杜宇跪在地上，面如死灰。
    “治理好鱼凫国，做一名合格的鱼凫王，这才是你的本分！其他任何事情都和你无关！”
    初蕾的声音稍稍和蔼，“好了，夜深了，你下去休息吧。以后商队的事情你全权做主，不必再对我做任何的汇报。到了时间，你就回金沙王城就行了。”
    杜宇慢慢地站起身，慢慢地离开。
    月色下，他的背影一直很僵硬。
    初蕾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月色下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杜宇。
    杜宇。
    因着父母赏赐的这张脸，这世界上，几乎所有见过我的男人都可能轻易爱上我——涂山侯人，小狼王，甚至维维奇这样的大神——但凡见过我的人，都称赞我的美貌，夸赞我的漂亮。
    但是，那不是爱。
    真的不是爱。
    顶多只是出于人类的天性中对于美丽的欣赏或者占有之情。
    距离爱，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
    有熊山林一战，凫风初蕾已经看透了这一切。
    美貌的少女，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大献殷勤。
    可是，当我失去全部容貌的时候，这世界上，爱惜我的人就只剩下了唯一的一个。
    她永远忘不了有熊山林里，自己彻底绝望时，那一声凄厉之极的“少主”，还有九黎广场上一次次擦身而过，他却追上来的一次次呐喊。甚至金沙王城，甚至小鱼洞的湖边……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模样，唯有他，把自己认得清清楚楚。
    甚至他那番长长的表白。
    他六岁开始遇见自己的第一面。
    杜宇。
    杜宇。
    她对杜宇，一直有一种极其复杂的深厚的情感，当然不是什么男女之情，而是如委蛇一般的信任，依赖甚至有些微的感激。
    也正因此，她才分外害怕杜宇遇到危险——就像当初委蛇在有熊山林遇难那样。
    不行，杜宇，你们不能再遇到任何危险了，你们应该马上离开九黎，甚至不必等到半年。她忽然觉得三个月就行了，杜宇他们最多三个月就必须离开。九黎，很快就会处于暴风雨的中心点了。
    可是，她看了看共工星体的方向，又看了看手指上蓝色的戒指，心里上涌的焦虑不安又慢慢平息下去了。
    不会到那么糟糕的地步的。
    真不会到那么糟糕的地步的。
    以前，一直是我一个人孤军奋战，现在，已经有他了——
    有他，情况就绝不会那么糟糕。
    她微笑着，两只手交叠在胸口，分外感激：百里大人也一样，无论他是复制人还是本尊，无论自己是毁容还是美貌，他的内心其实从未改变。
    巨大的冥想室被四围的帘子彻底阻隔，纵然月色也休想透进来分毫。
    凫风初蕾独自坐在台上，微微闭着眼睛，感觉到四周一股越来越强大的气场，就好像一个漩涡似的，循环往复，忽然，砰的一声，她跳起来，只看一眼，就沮丧地坐了下去。
    青铜神树，并没有开启，也没有任何反应，她滴落在上面的血滴也彻底干涸，只有最后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回荡。
    白衣天尊说，这青铜神树并不是什么魔树，而是一台宇宙记录仪，可以记录世界上所发生的一切事情，如果非要说它还有别的什么奇特的魔力，那就是青阳公子斩杀了世界上最后的一条黑龙，加上他自己全部的血液，另外赋予了神树封印的能量，并且，要开启神树，必须是四面神一族的嫡系传人。
    可现在，凫风初蕾的血液并未唤醒神树，也无法开启神树所记录的一切。
    她一直期待一个奇迹，那就是有朝一日，神树开启，将当初山林发生的一切记录下来——比如，漫山遍野的青草蛇，自己和委蛇如何受到敌人的进攻，甚至敌人的声音。
    敌人的声音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线索，她记得很清楚，在激战时，敌人曾经反复出声，纵然身形可以隐匿，但声音无法隐匿，就算刻意伪装，也总会留下线索。
    可是，她反复测试，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启神树。
    莫非是自己的方法不对？还是这神树根本没有能够开启记录当年所发生的一切？
    她很失望，难道真的就一点证据都找不出来了吗？难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等着变成黑蜘蛛的命运？
    她的一只手摊开，看到那薄薄的神鸟金箔在黑暗中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神奇的金箔曾经在敌人手腕上烙下痕迹——若不是大熊猫撕开青元夫人袖子，她把那痕迹看得一清二楚，只怕会一辈子被蒙在鼓里。
    可现在，你明知道敌人是谁，却偏偏无可奈何。
    这如何能甘心？
    一念至此，她忽然站起来。
    金箔，神树，瞬间隐匿。
    我总不能就这么白白死去。
    就算你是不可一世的大神，是第一家族的传人，我也一定要找你算账，纵然是玉石俱焚！
    黎明。
    最后的一弯月色就像最后的告别，悬而未决留恋在和朝阳交汇的地方。
    九黎的清晨就像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
    山林中的浆果散发出甜蜜的香味，活跃的小鸟已经开始歌唱。
    凫风初蕾深呼吸，觉得这土地富足而旖旎。
    一轮金色的光芒当头罩下。
    她微微意外，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居高临下的一团金色。
    维维奇大神一身金色铠甲，黄金头盔，甚至金色的腰带上一排闪亮的宝石也是黄色的。
    “我真不明白，为何你们这些大神居然对黄金如此痴迷？”
    维维奇笑嘻嘻地：“小姑娘，能换一句吗？每次你都这么说，看来以后我都不好意思再以这一身装束出场了……”
    凫风初蕾也笑起来。
    维维奇但见对面的女子一笑，深秋的朝阳忽然破晓而出，整个天空都变得绚丽而多彩起来。
    全世界只剩下她的明媚。
    大联盟里，美丽的皮囊也多如牛毛，但千篇一律，相反，有趣的灵魂却是万里挑一。而要把极度美丽的皮囊和极度有趣的灵魂相结合，基本上就没有了。
    眼前的女子，真可谓就是这样的独一无二。
    也正因这美丽，他才忍不住跑这么一趟。
    他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可惜，可惜，真是太可惜了……小姑娘，你真的太冲动了，你根本不该那么快嫁给白衣天尊，否则，你一定还有更多更好的选择……真是太可惜了，唉，可惜啊……”
    凫风初蕾很是好奇：“什么叫更多更好的选择？你们以前不是说严禁半神人和地球人通婚的吗？除了白衣天尊，我何来更多更好的选择？”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果是大神们当初见到你就是这般模样，很可能你就不会再有后来的厄运了。”
    “为什么别的大神就不会带给我厄运了？”
    “别的大神虽然仰慕你爱你，但是，不会那么大张旗鼓地说出去，也就是私下里宠你爱你，这样不是更好吗？人类的女子追求的不就是这种幸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