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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然而那狂里狂气的语气与以往谢琰印象中大不相同, 让谢琰一时倒无法肯定外头那个是不是林淼了。
    本来还有些不确定,等到出了马车往那边看了一眼,结果还真是林淼洋洋地站在一群孩子当中。
    偏他那样子神态样子,恐怕也没有谁会觉得他像个大人。
    原来嘴皮子还真是利索,只不过平时把这一面藏了起来,谢琰想着。
    后头听完钱庄管事的呈报,上了马车准备走时忽然不知怎么起了捎带林淼一趟的念头。正当谢琰有些后悔想直接让林淼下去时,林淼就把糖人给递过来了。
    谢琰没吃过糖人,但他童年里有很长一阵子格外羡慕能吃着糖人的孩子。原本以为那只不过是些飘荡在记忆里头的无聊琐碎事,却不想林淼递过来的那个糖人却让谢琰心中猛然像被针扎了一下。
    在这个时刻,林淼和他手上的糖人忽然像是穿过了谢琰的记忆,站在了从前的他面前。
    直到那糖人一晃,似乎要往回收。
    谢琰因为思绪而发散的目光便骤然聚焦起来,他抬手一把抓住了林淼手上的糖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林淼一大跳,差点儿把另外一个糖人也给扔了。
    那糖人在林淼手上歪了歪,没留住,啪嗒一下眼见着就要着地。
    林淼哎呦喂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好歹才将糖人的竹签子给拿住了,这会儿那糖人已经是头下差点碰到地上了。
    两重心惊加在一块儿,林淼还没缓过来,结果抬头就看见谢琰手上稳稳拿着个糖人,抬眼正看着他,那目光里面也说不出什么意思,带着点凉飕飕又带着点忖度。
    这让林淼刚要下意识瞪圆的眼珠子麻溜往下,就盯着自己的鞋面当作刚才无事发生。
    杀千刀的玩意儿,拿我逗闷子呢。
    “你喜欢吃这个?”谢琰问林淼。
    林淼以为谢琰这话是明贬,便觉得谢琰这是搞食物歧视,想了想这个应该没有什么不能说的。是以他抬起头为糖人抗辩,“喜欢,长得好看,吃起来又甜丝丝的,很多人都喜欢。”
    “经常吃?”
    “不算经常吃,小时候没吃过,现在见了偶尔吃一次。”林淼老实道。
    他不算骗人,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他们市区里还真找不到这种做糖人的地方,后面去景区玩见过吧,又觉得太黑心,买了像个傻冒。一直到了这里,一文钱一个,实惠且手艺好,林淼才觉得可以买。
    谢琰又说:“现在吃这个,不觉得稚气丢脸吗?”
    果然就是看不起我吃糖人,大王八羔子,有骨气你就别拿我的糖人。
    林淼因为憋气而来了点骨气,开口道:“怎么会丢人?我觉得因为小时候没吃过,现在想吃并不丢人,若是小时候没吃过,到了能自主的时候,却偏要因为怕跌面子忍着不吃,那才是幼稚丢脸。”
    而我能屈能伸汉子一条。
    那点被谢琰装作琐碎事抛弃在一边的念头,因为林淼这话,意外被一只手忽然剥开层层包裹住它们的表皮,露出里头鲜血淋漓的伤口未曾愈合的样子。
    也许与糖人有关,也许与糖人无关。明明依旧在意偏要假装不在意,明明依旧灼人般不舒服偏要作无事之态,这才是跌份极了。
    窘迫,恼怒,无措,揉成了一股复杂的情绪冲撞着谢琰的胸口,只是转瞬又成了一抹无奈与释然。
    事实如此,他没得辩驳。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说出这番话的林淼,却发现对方已经低下头去打量着自己手上的糖人,好似在犹豫要不要下嘴舔上一口。
    马车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在再次停下以前不会有人开口说话。
    林淼的余光悄摸打量着谢琰,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而是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林淼便收回了自己的心思,低下头将糖人吃进嘴里头用嘬了一口。
    “小时候你为什么吃不着糖人?”谢琰还是没有看林淼,不过却开口问了林淼话。
    林淼吐出糖人如实道:“以前家门口没有,且我娘不让我吃,说要把牙给吃坏了。”
    “我小时候也没吃过糖人,”谢琰说,“有一阵曾很想吃,不过终究没吃成,后来也就不想了。”
    不想你就还给我啊。
    林淼盯着谢琰握得紧紧的糖人,没敢真开口往回要,只是说,“长大了口味是会变的。”
    这会儿两人之间说话的语气难得很平和而且谢琰看着也不像生气,林淼胆子冒出头,趁机就吹嘘一番自己,“不过我的口味就没变过,小时候爱吃什么,现在还爱吃什么,以后也不会变的。”
    他妈曾经说林淼这是没有花花肠子,换言之就是没什么出息的代表,可是林淼自己觉得挺好,多老实本分一三好青年啊。
    谢琰扭头看林淼,“你不会变?”
    林淼以为自己时受到了质疑,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我不会变。”
    谢琰忽然发现自己与林淼就像是极阴极阳的两面,一个看似完美的却处处充满缺憾,一个看似漏洞百出的内里却固若金汤。
    他勾唇自嘲一笑,不再开口。
    马蹄落在宽阔的街道上一路向前。
    林淼下了马车,规规矩矩回头同谢琰告了别,然后拿着糖人绕过正门,从后巷进了王府。一路上时不时有人经过他身侧,林淼也没有好意思吃糖人,只能将糖人带回了偏院里。
    璧如见了他回来,又看他手上的糖人,以为是给自己带的,眉开眼笑地小跑了过去。
    结果抬起林淼的手一看,那小老虎的脑袋都被吃化半个了。
    璧如跟着林淼往屋里走,边走边嘟囔:“公子吃独食。”
    林淼说:“我可没有吃独食啊,你的那个被王妃拿去了,你要是想吃就问王妃要吧。”
    璧如哪里敢?立刻收了声。
    最近谢琰不过来住,让林淼舒服了不少。一进屋就同璧如坐在一块儿吃吃小果,给璧如说说外头的新鲜事,说倦了就忘软榻上一躺,让璧如给自己读话本。
    璧如时跟着林淼认过字的,字写得不怎么样,但是读都能懂。
    这么荒废着时间,转天就到了林淼与帮手们约好要出去办正事儿的时候了。
    林淼特意起了个大早,自己换了身朴素方便干活的衣服,又带上银票和身份证明就出了门。
    出门的时候还早,一路往南街走,包子铺都是刚开门,林淼买了几个肉包子又让老板给打了一碗甜豆浆,然后坐在包子铺外面的桌子上吃了个热气腾腾的早饭。
    等一路走到牙人那边时,几个帮忙的都已经站在那儿等着了,做厨子那叫包宏昌的小伙站在那满脸笑意十分精神。
    林淼见人都已经到齐了,赶紧小跑几步过去同人打了招呼。
    后面就是直接交了铺子的租金,直接就能上铺子里去了。
    开店当然是越快越好,但是这也这也着急不了,无论怎么说都还要再两天才成。因此到了地方给婆子们说了明天什么时候过来帮着铺子收拾准备,林淼便直接让婆子们自己回家去了。
    婆子们算是小时工,不是很打紧,包宏昌则是要留下来长期干活的,所以当天就跟着林淼屁股后头来回忙活。
    林淼先去了木器店里头。
    木器店他是早就来过的,定制了不少东西。从放菜的木盆到吃饭用的餐盘,都做了定制。这木盆不是普通的木盆,木盆下头还包着一块铁皮。这是为了契合到时候放菜的地方下面隔着炭火保温的设备。现在天气不算冷还好,即便是菜冷了,只要是饭还热着,那就不妨爱吃。
    可等到天气冷了,那谁不想吃一个热乎饭?到时候这饭菜就必须时时热着。林淼早都规划过,因此从各方各面的细节处就自己做了制定,这会儿就过来拿东西就行了。
    结清了与老板之间的银钱往来,老板却说店里现在人手不够,可能要林淼他们自己往回搬,要不就得等第二天才能腾出手来。
    林淼正觉得有点麻烦,那看着同他差不多的包宏昌突然说:“那我来搬回去就是,小事儿。”
    林淼定的东西不少,木器店里只有一个扁担,挑起来可不轻,谁料放到这小厨子的肩头如若无物,一下就给提溜起来了。
    林淼觉得神奇,跟在包小厨的身侧同他说话:“没有想到你的力气竟这么大。”
    包宏昌笑道:“在乡下什么农活都干,这点不算什么。”
    两人一路说着话回到了铺子里,将东西前后布置好了。林淼又带着他去了不远的菜市上。
    “这开工前几天都是试试客人的口味,等后面菜单大体定下以后基本就照着规律轮,不会有什么变化,等那时候每天早上就你过来拿菜,这几天我都会提前一天和菜贩子们说好,早上我过来慢,你先将菜拿回来。”
    包宏昌都点头应了,还让林淼放心:“掌柜只管交给我,以往我也帮师父做过采买活。”
    林淼觉得他行事的确像是一个稳重人,心下也放了不少。两人要分别之前,林淼顺嘴问了句,“你住在城里头?”
    包宏昌笑笑:“有个远房亲戚愿意暂让我住下,就住在南街这边,离咱们铺子不远,以后都好照应。”
    林淼闻言颔首,两人这才转头分别了。
    林淼是直接回王府,却没想原说住在南街的包宏昌也就跟在他身后十几步远的地方一路跟着他到了王府外头。等林淼进了偏院后,包宏昌才转身不知隐入了哪条小巷之中。
    这几日都天朗气清,林淼的心情也和这天气差不多。
    第二天他还是早起出门,去店里与婆子们还有包宏昌一起将整个铺子都给布置清理了一番。铺子外头的地是可以放两张桌子的。不过林淼想了想,与其放两张小桌子,照着码头工人那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样子,就算挤死了也就坐八个人,不是很划算。
    林淼干脆就买了几张长条凳子放在外头,这样工人们端着盘子吃饭,一条凳子上坐三四个人,差不多的空间能坐下起码十多个人,工人们吃得快,没多会儿就能空出一两个来换上。再不济站在旁边吃也成,反正酱菜摊和面摊馒头摊也都是这样来的,大家都习惯得很了。
    屋里头的东西都照着林淼的安排码放到位,将一个本来就不大的豆腐铺子给挤得差不多了。
    婆子们洗了一早上的碗筷和家具,中午领了工钱就回去了,约定明天开工也这个时候过来。林淼和包宏昌两人就随便自己炒了两个菜来吃,一是方便,二也是林淼再试试他的手艺。
    包宏昌的手艺果然不错,林淼挺满意。
    包宏昌对林淼定制的木餐盘有些好奇,觉得这东西怪里怪气,不过这会儿用了才发觉这东西的确是不错。饭菜分隔清楚,一人一个,洗的时候也轻松多了,不像是以前那样碗筷来回麻烦得很。
    林淼吃了饭,还有正事儿,没让包宏昌跟上,就留他在店里将搬出去晒的家具搬回去。林淼自己就去领了自己提前定制的牌匾,上头印着他家快餐店的铺名。
    饭店酒楼的店名翻来覆去就那么些,林淼转了一圈也想不出什么不重样的,因此定制之前差点儿想破了自己的脑袋。最后干脆打定主意干脆弄个简单一点的,就直接叫了“快食”。
    快餐食品嘛,不管古今大家都懂这个意思,林淼觉得挺好,反正他的客户群体也不是什么大雅之人,用不上那费尽心思的铺子名称。
    这再隔一天就是真要发动了。
    林淼为此一晚上没睡好,难得翻来覆去在床上煎饺子。
    第二天早上倒是一切就绪,婆子们早早开始洗菜,包宏昌也与林淼确认了一遍菜单后便打包票说没有问题。只有林淼有些紧张,盯着那“快食”二字上盖着的红布,心头乱跳。
    他伸长脖子打量城门口那边,此时还是静悄悄的,只有一些正常来往进出的百姓。
    林淼正看着,背后忽然传来人声。他回头一看,就见牙人满脸笑地领着几个人站在那儿。
    “林公子,人我给你找来了。”
    林淼看向牙人身边的人,这几个都是城里平时没什么事瞎晃荡的青年,说混混算不上,就是些懒汉。林淼倒不是要用他们干嘛,就是让他们到了饭点,等到时机恰当就开始给他家的小饭店做广告。
    都不用大声吆喝,就是随意走到准备吃饭的码头工人中间说那么一两句,“听说今天开了个新饭馆,有菜有肉,一顿却不贵。”
    “那米饭还管饱呢!”
    诸如此类。这是今天早上林淼临时想起来的,赶紧去找了牙人帮忙,好在牙人人脉广,找这么些人还是很容易的。
    林淼对着牙人点了头,从兜里掏出一把铜板,每个人先发了十文钱,然后对他们说:“一共给你们二十文,到时候等吃饭的时间过了,你们到牙人那里拿剩下的十文钱便是了。”
    就说几句话就能拿二十文,这是轻松的快钱,几个人乐呵得很,爽快应了下来。
    这也没有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几个青年四散着往城门口走去。到了地方就不再瞎晃悠,就如同平常似的在城墙根下懒懒散散地站着。碰见有卖吃的,还花一两个铜板买点零嘴,模样半点都不引人注意。
    等到码头工人陆陆续续出来时,这些青年就更加毫无存在感地融入了他们之间。
    林淼见工人们出来了,这边包宏昌也只剩下最后一个菜了,便赶紧将招牌上的红布挑了,又马上点了炮仗,而后噼里啪啦一阵响,不仅留了满地红,也将不远处码头工人们的视线都吸引了过来了。
    提前雇好的几个青年此时已经伸手指过来道:“喏,瞧见没,就是那个店,今天头一天,说是还有送骨头汤喝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