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有只手晃了晃，夏希艾陡然回神，纷乱的思绪暂且搁置一旁：“啊……那就开始吧。”
    “嗯，我来倒数，3、2，1——”
    四只修长的手同时落下，触及黑白琴键，动听优美的乐声倾泻而出。夏希艾弹奏着主旋律，江流深辅以即兴伴奏，明明是第一次合奏，从未彩排过，却分外流畅自然，默契十足。
    开口演唱前，夏希艾想再偷偷瞥一眼江流深，这回却被抓了个正着。
    “专心点儿。”江流深勾着笑，上挑的眼尾透出款款情意，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只在摄像机捕捉不到的角度，朝他做了个口型：
    “唱吧，唱给我听，我的小天使。”
    第四十七章
    待节目全部录制完毕收工后，已是深夜，离场的粉丝们成群结队地走出了电视台，仍在兴奋地谈论着今晚的狂欢现场，“深艾”一词被挂在嘴边反复提及，直到她们渐渐远去，叽叽喳喳的声音才消散于微暖的晚风中。
    嘉宾们这会儿也各自回家休息了，江小芙搭了她哥的顺风车，非要挤在后座。
    “希艾！今天唱得超棒！我觉得是你live里最好的一次了！”
    夏希艾谦虚道：“谢谢，主要是有深哥帮我。”
    江流深侧头一笑：“没我或许唱得更好，我好久没弹了，没影响你的节奏吧？”
    “没有，你弹得很好。”夏希艾微仰头，望入他眼底，难得浅笑：“特别好。”
    江流深对上他宛如弯月般的黑亮眼睛，先是愣了愣，继而笑得更开，抬手揉他的脑袋：“你喜欢就好。”
    江小芙：“……”
    这俩人是当她不存在吗？
    “不堪入耳”的对话仍在继续，江流深轻声道：“今天累坏了吧？先睡会儿，到家了我叫你。”
    “嗯。”
    “靠我肩上睡，舒服点。”
    江小芙暗骂自家哥有够不要脸，怎么不说枕你腿上睡呢？当人家多黏你似的。
    “……好。”夏希艾红着耳朵，低头不敢直视，一点点蹭过来，大着胆子，往江流深肩头一靠，还真闭上眼睡了。
    江小芙：“……”
    打扰了，告辞。
    夏希艾压根没睡着，他都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勇气靠过去，或许是今晚那句“我的小天使”让他终于确定，江流深真的对他有情，不是在捉弄他。
    那么，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活这么大，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被幸运女神眷顾着的，甚至觉得，以前经受过的那些磨难，可能都是上天对他的考验，他熬了过来，上天才赐予他遇见江流深的机会。
    哪怕这场相遇已经花光了他这辈子所有运气、以后会吃更多苦，都没有关系，只要江流深喜欢他。
    只要江流深喜欢他。
    夏希艾闭着眼，微不可察地浅勾嘴角。
    今晚回到家就表白，一定能成功的。
    其实他现在就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江流深的手随意地放在身侧，他只要稍稍伸出手，就能勾上对方的小指头。可江小芙坐在另一侧，夏希艾不知道她会不会看见，他在心里拉锯了半晌，也没能下定决心，反倒渐渐被倦意所侵袭，意识远去，竟真的睡着了。
    江流深察觉到肩膀一重，侧头看了眼，夏希艾纤长的睫毛纹丝不动，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恬静又天真。
    他轻手轻脚地微调了下姿势，让肩上人睡得更舒服。
    “真睡着了？”江小芙打量了眼，轻声问。
    “嗯，估计是今天玩游戏的时候累着了。”江流深抬手想抚夏希艾的脸，举到一半动作顿住，“我说，你就不能坐前面去吗？有没有点眼力价儿？”
    “我要坐前面还得了？你挡板一升，隔音一开，谁知道你会在后面做出什么兽行。”
    “怎么这么不信任你哥呢，还没确定关系，我能做什么？”
    江小芙困惑了：“你俩都这么明目张胆了，你还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啊？准备等到什么时候？”
    “差不多了，不等了，他应该已经确定了。”
    “确定什么？”
    “确定他自己喜欢我，更重要的是，确定我喜欢他。”江流深狡黠地眨了眨眼，“我估计他马上要跟我坦白了，我不能让他抢先，一会儿到了家我就出手。”
    “……我觉得希艾好可怜，被你玩得团团转，你这个大猪蹄子。”
    “这哪儿叫玩，你哥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好不好？总得小心谨慎点，确定人家对我有情了才能表白啊，否则被拒绝的话多伤心多难过。”
    “得了吧，你脸皮这么厚，也会伤心难过？”
    “谁都会伤心难过的，因为谁都有软肋。”江流深低头，轻轻地吻了下夏希艾的发梢，“他现在就是我的软肋，我的喜怒哀乐全系在他身上了。”
    “啧啧，这情话有点水平。”江小芙竖了个大拇指。
    “学着点，这就是为什么你没男朋友，而我将要有男朋友的原因。”
    江小芙翻了个白眼：“你也就现在可以得意会儿，要是被你爸妈知道了怎么办？他们能同意吗？”
    “不同意也得让他们同意，再说吧，船到桥头自然直，人我是肯定要留下的，不可能放手。”
    “这还差不多，那本亲妈粉就勉强同意这桩婚事了。”江小芙说完，叹了声气：“讲真，虽然希艾无父无母很可怜，但起码在这方面，他比你自由，想和谁处对象就和谁处。
    “他的自由不是因为没人管他，而是因为他本身就——”车子突然颠簸了下，或许是开过了一个小坑。江流深看了眼靠在肩头的夏希艾，见他仍闭着眼没醒，便接着道：“他本身就是自由的，不会被现实束缚住，所以才能一次次挣脱困境，走到现在的位置。”
    江小芙点头表示同意，思考了会儿，严肃道：“哥，但我觉得，希艾现在好像越来越依赖你了，我有点担心……”
    她没说完，可江流深听懂了：“担心他像方茂一样，过度依赖我，是吗？”
    “嗯……”
    “其实我也有点矛盾，一方面希望他眼里只有我，一方面又不希望他的世界只有我，迷失了自己。”江流深道，“方茂他……就是太崇拜我了，而我却没意识到自己的一言一行会给他带来那么大影响，结果害了他。”
    “哥，那不是你的错，你是一个演员，你的本职就是演戏，如果因为一个粉丝有抑郁症就不接这种题材的戏，那下回有个粉丝说自己有恋爱恐惧症，难道你就不接所有感情戏了？那你还当什么演员呀。”
    “道理我都懂，但我总觉得亏欠他什么，要是当时我开导他几句，或许他就不会自杀了……”江流深轻轻叹了声气，抬手小心且珍惜地抚过夏希艾的头顶。
    “歇影了一年，也没减轻多少罪恶感，倒是回了国，遇上个身世这么像的小朋友，帮我走了出来，可能真的是命中注定吧。”
    “我也觉得，上天可真眷顾你，还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江小芙道，“这回可得把人保护好了，别再让自己遗憾了。”
    “不用你说，我早就落实于行动了。”江流深淡笑。
    “小天使拯救了我一次，现在换我来守护他了。”
    第四十八章
    回家路上十分安稳，没遇到追车的私生，司机先把江小芙送到了家门口，接着才送二人回了市中心的公寓。
    江流深见夏希艾睡得沉，没舍得叫醒，将他扶正了倚靠在后座位上，自己先下了车，走到另一侧开门，正打算弯腰把人抱出来，却见小朋友双眼一睁，突然醒了。
    “吵醒你了？”江流深温声道，“我背你进去吧，看你困得都走不动路了。”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夏希艾自己下了车，低头垂眸，“走吧。”
    江流深以为他害羞，便没再坚持，俩人一起乘电梯上了楼。进了家门，江流深正寻思着什么时候开口，却听夏希艾说：“我先去睡了。”
    “等一下。”江流深叫住他，不想错过今天一天营造出来的美好气氛，“我有话对你说。”
    夏希艾转身的动作顿住，脸色在顶灯的映照下有些苍白，咬着唇，眼神移向别处。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很累。”
    江流深有点意外，他还以为夏希艾此刻也跟他一样，迫不及待地想表明心意。
    “那么累吗？”他走上前，试图再为自己争取下，“我就几句话，听完再睡，好不好？”
    夏希艾抬眼，黑澄澄的眼睛望着他，说不清含着什么情绪：“听完我可能会睡不着……”
    江流深笑了，小朋友太可爱了，还担心听完他的表白会睡不着。他心里软绵绵的，柔声道：“好，那明天再说，你快去睡吧。”
    夏希艾轻轻地“嗯”了声，转身进了自己房间。
    关上门之后，他没有开灯，背靠着门板，在黑暗中静静聆听外头的声音。
    他听见江流深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去到了卧室门前，打开房门，走进去，关上了门。
    屋外陷入了一片寂静，悄无声息。
    屋内亦然。
    夏希艾像座冰冷僵硬的雕像似地矗立着，不知过了多久，才后背贴着门板，一点点往下滑，直到颓然坐在了地上，曲腿环抱住，把头一埋，蜷缩成了一团。
    他听见了。
    并不是故意偷听，只是他睡得浅，刚刚车一颠，就醒了大半，迷迷糊糊听见江流深在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完全清醒发出声音，就听见了江小芙之后的话。
    方茂……他头一回听说这个名字，不知道对方是谁，但他不笨，从他们口中提到的“抑郁症”“跳楼”“粉丝”几个词，稍加联想，就大致猜到了其中的故事。
    几个月前，在雅典的第一晚，江流深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我只是想到了另一个和你遭遇类似的人而已。”
    “自杀了。”
    那天晚上说出这两句话的江流深，语气罕见地沉重。他对此一直心有疑惑，不过后来江流深再也没流露出过那种情绪，便渐渐忘了这回事。
    直到听了今晚的对话。
    寂静的房间中，一时只剩下艰涩的呼吸声。
    夏希艾紧紧按住自己胸口，竭力强迫那刺痛的心跳停止，却是无用功。
    大脑混沌一片，塞满了那些话，昏胀得快要炸裂。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将车上那段记忆从脑海中抽离出来，碾碎丢弃，再也不要回想起一个字。然而却又无法控制地反复回忆，渴望弄明白事实是否真如自己的猜测。
    在被黑暗彻底吞噬前，他终于抬起了头。胡乱揉了揉酸胀的眼睛，拿出手机点开，忍受着刺目的光线，发白的指尖轻点屏幕，在搜索框里输入了“江流深，方茂”。
    没搜出任何结果。
    接着又把“茂”字替换成了其他同音字，依然一无所获。
    看来有人处理过网上的消息了。夏希艾想了想，转换思路，输入了“江流深，粉丝，自杀”几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