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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薄若幽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情急的半蹲在榻边,而后便拿着绿袖写的证供一本一本的比对,“她第一次买这样的拓本乃是在半年之前,她借书却是在四个月之前开始的,每次间隔十天至半月便又去还,却并无定数。”
    薄若幽歪着脑袋想了想,“时间相差不远,会否是她在半年之前认识了什么人?”
    因她蹲着,说话时便扬着一张脸,四周明光火灿的,令这张脸越发花容玉色,眼底黑白分明,又闪着细碎的光,星子似得映着他一个人。
    霍危楼道:“这个只消查问便是了,本侯听宁骁说还有个什么诗社?”
    薄若幽便将凌霄诗社的事说了,又有些疑惑的望着他,“这诗社皆是官家贵女们办的,您难道半分不知吗?”
    霍危楼扬眉,“不过是些消遣罢了,本侯如何得知?”
    薄若幽想也是,便又看回书册上,“她们无印信,也无别的定情之物,又无中间人传话,难道次次见面都是约好的?约好了下一次何时再见?”
    薄若幽又去翻书,仿佛当真觉的答案在书里,霍危楼看着她,却还在想她那会子做的到底是何噩梦,可就在此时,薄若幽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道:“今日实在太巧,民女竟在伯府遇见了堂姐。”
    霍危楼眸色沉了沉,“薄氏大小姐?”
    薄若幽点头,面上神色倒也寻常,霍危楼却语声幽深了些,“见到她觉得如何?你们同为薄氏女,她在京城享着尊荣,你却如今才回来,可会怨怼?”
    薄若幽先有些失神,而后才摇了摇头,“说不上怨怼不怨怼,在民女心底早已不拿他们当家里人了,如此反倒坦然。”
    这话霍危楼是信的,想到她那定亲之事,霍危楼又道:“你如此想也好,且往后,你并不会比她差什么。”
    薄若幽咦了一声,“侯爷此话怎讲?”
    他这话仿佛要为她做靠山似的,她便配合的露出些期待的小眼神,霍危楼笑了一声,“你——你好好办差,本侯自当赏你。”
    薄若幽笑意微深,却又有些心虚,“可如今民女也非是在侯爷手下当差,这赏赐……”
    霍危楼挑眉,“怎么?还想日日跟着本侯?”
    薄若幽面上一热,“民女不敢。”
    霍危楼便抬手在她发顶上拍了一下,“多少不沾边际的人求都求不来本侯的赏赐,本侯如今待你也算体恤了,你却不起半分心思。”
    薄若幽更不好意思了,“民女回京这一道差事都还未办完,哪里敢多起什么心思?”
    霍危楼略一沉吟,“宁骁也跟着本侯理了不少案子,行事也算利落果决,有他盯着,衙门各处也不敢轻慢,如今线索越来越多,没几日便能破了。”
    薄若幽看了看这满榻的书,又忍不住道:“侯爷既如此忙碌,为何还要令物证送来侯府?民女见宁副指挥使颇有侯爷的风范,案子全权交予他想来也是稳妥的。”
    霍危楼忍不住在她额心点了一下,“本侯分些心思管这案子,你倒不乐意?”
    霍危楼看起来并不似会做这般小动作的人,可他言行自然,透着几分对信赖之人的亲厚,薄若幽身子往后靠了靠,倒也不觉排斥,只是道:“民女不敢,民女只是不愿侯爷太过劳累。”
    此言令霍危楼十分受用,可他却问,“宁骁行事如何便有本侯的风范了?”
    薄若幽不觉有他,“宁副指挥使亦颇有些雷厉风行之感,白日在衙门,言辞锐利,差点令孙大人气个仰倒,到了伯府,亦极有决断,这些物证便是他带人搜来的。”
    倒也没什么过分夸赞之语,可霍危楼听着仍觉得有些不快,“他是本侯一手带出来的,自然不会如寻常朝官那般行事拖泥带水。”
    薄若幽附和,“侯爷慧眼识人,宁副指挥使的确十分不凡。”
    霍危楼越听越觉得刺耳,一时不知此言是在夸谁,而薄若幽却又去翻看那些书册,根本不觉自己此话有何不妥,可忽然,她将一本书捧了起来,“这本书竟不是崇文书馆的,此处有道只落了一般的印章,不知是何字?”
    霍危楼心思一转,将书拿过来看,“是个古篆‘墨’字。”说着将书册前后翻看一番,“也是拓本……”
    但凡拓写的书册皆有文馆印鉴,这里满长榻的书都是崇文书馆的,却唯有这一本不是,且看起来这本被魏灵翻看了多回,薄若幽道:“莫非魏灵还去了别的书馆?”
    霍危楼眉峰微动,朝着外面唤人,“来人——”
    侍卫很快入内,霍危楼吩咐道:“让宁骁来。”
    宁骁进门之时便见薄若幽蹲在榻边还在翻书,霍危楼坐在距离她极近之地,他的袍摆几乎和薄若幽的裙裾厮磨在一处,宁骁目光一定,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去伯府走一趟,看看魏灵可有去别的书馆买过书,带个‘墨’字的书馆,若他们不知情,便好好排查排查名字里带墨的,再看看其中有哪些书馆出过这样的拓本。”
    见天色已晚,霍危楼将书册递给宁骁,又道:“明日午时之前要有消息,此外,明日本侯沐休一日,到时候亲自去看看。”
    宁骁面色微微一变,“侯爷,是否属下办差有何不当之处?”
    宁骁说话的语声再没白日里那般冷硬了,相反,问这话时带着几分小心翼翼,似有些委屈意味,霍危楼却一脸沉静的道:“自非如此,此案陛下今日也在过问,自当慎重些。”
    宁骁唇角抿了抿,似乎还不确信,一旁薄若幽见到这般场景一时呆了呆,白日里的宁骁是何等的冷酷不留情面,他虽没有霍危楼那桀骜又城府万钧之感,可他身上阴沉沉的锋芒不掩,如同闪着寒光的利刃一把,明明白白的令人畏怕。
    可眼下当着霍危楼,他却又是一番顺服面孔,仿佛极不愿让霍危楼觉得他办差不利。
    霍危楼见他那神情便知他在想什么,不由有些无奈,“此决断与你无关,还不去办杵在此做什么?”
    宁骁这才神色一凛,应声走了出去。
    薄若幽一直看着宁骁离去,一回头,便见霍危楼凤眸微眯的望着她,“怎么?本侯说要亲去看看,你也觉得不妥?”
    薄若幽连忙摇头,“自然不是……”
    霍危楼似哼了一声,又看了眼外面天色,“时辰已晚,你可要继续看这些书?若是要看,今日住在侯府也无妨。”
    薄若幽听的一惊,她如何能宿在侯府?然而又总觉得这堆书册之中还藏着什么,脑海中一番天人交战,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民女不归家义父要担心的,明日若无需民女跟随,民女想再来看看,眼下民女也先告辞了,验卷留于侯爷。”
    霍危楼想学福公公那般翻个白眼,盯了她片刻到底道:“那明日一早来侯府便可。”
    薄若幽应声,又行了礼,这才朝外走,霍危楼只高声吩咐福公公去送她。
    福公公在外应声,待薄若幽出来,福公公便陪她往府门去,路上薄若幽忍不住道:“侯爷明日沐休,要亲自查问此案。”
    福公公一愕,“我——”
    见薄若幽看过来,福公公道:“我意料之中。”说着似笑非笑的道:“侯爷整个人就是这样,一旦想做到某件事,总是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
    薄若幽不觉有他的应声,又觉有趣的道:“白日见宁副指挥使,只觉他人杀气腾腾的,可适才当着侯爷,便……”
    “便猫儿一般的。”福公公补充,“你见的多了便习惯了,侯爷身边跟着的人多有厉害的,在外面皆是独当一面,到了侯爷跟前,都颇为顺服。”
    薄若幽思来想去,只觉还真是如此,心底不由对霍危楼又生了几分敬意,人人皆有慕强之心,更何况她自己亦早已见识过霍危楼行事之风。
    将薄若幽送走,福公公气哼哼的回了主院,进了书房,便见霍危楼早已坐到了书案之后去,那一堆书册被摆着,他如今早已不耐烦看那些晦涩书本。
    福公公兴味的道:“侯爷明日分明要和兵部议事,老奴怎不知侯爷明日沐休?”
    霍危楼抬手便将两本折子扔到了桌角,“想休便休了,这是明日的折子,明日一早你令內侍送入宫中便可。”
    福公公一边去拿折子一边嘀咕,“了不得了了不得了,如今越来越会以公谋私了。”说着又似嘲似讽的看霍危楼,“侯爷不是说要忍吗?此番本可不管的,又让将证物送过来,宁骁办的好好地,您要自己跟着去,宁骁还当自己办的不好让您失望了呢。”
    霍危楼淡淡挑了挑眉头,却只能受了福公公一噎。
    第72章 四和香12
    但有公事, 薄若幽是绝无可能误事的,第二日一早天色刚亮,她便离府往澜政坊来, 坐在马车上不由想到昨夜——
    昨夜回家后,她犹豫几次都未将遇见薄家大小姐的事告诉程蕴之, 她知道程蕴之对薄氏的怨怼颇深, 而她大抵因离家之时年岁小, 后来又得义父义母宠爱,若不将薄氏之人当做至亲看,心底责难反倒轻了些, 因此她只怕将此事告诉程蕴之, 又勾起他心底不快一个冲动找上门去,可在她看来,现在并非是回薄氏的最好时机。
    既未告诉程蕴之, 着实也不该告诉霍危楼,此事藏在心里, 或许便不必道出口了。
    可昨夜不知怎地, 她竟不由自主便对霍危楼开了口,霍危楼素有威名, 相处二月下来,更觉他名不虚传, 跟着他的人皆对他忠心臣服,而见识了他雷厉风行的手段, 虽是严苛冷酷的紧, 却难得的谨守严正公义,后又见他对宋媚娘几人网开一面,又知他仁德, 余后种种,亦见他有温文一面,不知不觉的,她对他的信任竟堪比程蕴之。
    她不懂朝堂之事,可古来官场之上清浊难辨,霍危楼虽有恶名在外,可在她看来,他却是戴着权倾朝野之名,行护国为民之事,大周如今朝野内外的海晏河清,文武百官之列,他必为首功,这样的人物,怎不叫人甘心追随呢?
    思绪百转间,马车已入澜政坊,很快便在侯府门前停下,此刻天光微曦,天际鱼肚白被明光透过,有朝阳即将破云而出,薄若幽进府门之时,整个侯府比昨夜还要清寂。
    侍从前去禀告,她顺着廊道往主院去,侯府侍从对她似乎颇为放心,竟也不跟从,她自顾自而行,刚走到一处岔道,未看见来迎之人,反倒听到岔道一侧有剑吟之声,她微露犹疑,脚下已受蛊惑般的走了过去。
    转过一处藤叶繁盛的花架,薄若幽一眼看到了远处舞剑的霍危楼。
    他一袭撩黑短打精干矫健,额角发际皆被汗水浸透,身法起跃间闪出盈盈光彩,三尺青锋在他掌中浑似游龙,剑气纵横,令四周花木簌簌摇动,劲风流转间,薄若幽仿佛听见龙吟鹤唳之声,她不是第一次看霍危楼舞剑,可此番又有些看呆了。
    她刚出现在花圃入口时霍危楼便看见了,可他手上未停,直将这一段练完了方才收势,一转身见薄若幽目不转睛的望着他,唇角不由生出了笑意。
    抬手抹了一把额角,手一甩便带出一串飞扬的汗珠,他大步流星的朝薄若幽走过去,整个人满面汗意,却无端更有种山呼海啸的威压,而越是走近,薄若幽越是觉得他好似发着光,莫名引她注视,一时连行礼都忘记了。
    “拿着。”霍危楼丝毫不介怀,也不打趣,只是将自己的宝剑递了过来。
    薄若幽呆呆的接过,却没想到长剑比她想象的要重许多,她手一滑,差点将剑摔去地上,霍危楼本已脱手,此刻不由将她手和剑一同握住,往上一抬,又蹙眉,“魂丢了?”
    薄若幽忙费力的将剑抱住,这才觉出失礼,微微福了福,“侯爷——”
    霍危楼唇角弯了弯,大步走在前,薄若幽在后面跟着,后知后觉有些面热,而从她的方向望去,暗纹繁复的墨色锦袍贴在他身上,越是衬出他肌理分明的猿背蜂腰,他并非壮硕之躯,只每一寸肌理都削薄的贴在骨骼之上,恰到好处的硬挺,蕴藏千钧之力。
    薄若幽忍不住撇开了目光,而走在前的霍危楼已卸下身上腰带,等走到主院,连襟口都扯了开,待福公公从正院而出,一眼就看到霍危楼衣衫不整的模样,又见后面薄若幽费力的抱着他的长剑,轻呼一声便上得前来,“当心伤着自己。”
    将长剑递给福公公,霍危楼人早已没影了,薄若幽动了动酸疼的手腕,一时想这样重的剑,霍危楼怎舞的那般行云流水的。
    “幽幽啊,你这也太早了——”
    福公公抱着剑入内,薄若幽跟着低声道:“若是来晚了,怕侯爷责问。”
    福公公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又非侯爷正经下属,今日亦无需验尸,怎就怕他责问?”
    薄若幽一笑未说什么,昨日见宁骁在霍危楼面前那般乖觉,她起初觉得诧异,如今却十分明白,因她也不想让霍危楼失望。
    这心思早有,只是当初是因霍危楼对女子偏见甚重,甚至到了眼不见为净之地,她心底不服便颇为卖力,后到了洛州,因有所求,亦不敢轻慢,到了如今,除却本来办差就尽心之外,她依然不愿让霍危楼失望。
    可惜她非男儿身,否则做霍危楼正经下属,随他建功立业,又何尝不是此生快事?
    这念头一闪而过,薄若幽进了书房又去翻那堆书本,霍危楼昨夜说的极对,因她今日仔细翻了翻魏灵所临之帖,她真正下笔的帖子,皆是灵秀楷体,便有两夜行书,也是写的潦草,看得出魏灵自己也不满意,因此只写了两页便停笔了,若魏灵这般芳华之龄的少女,什么能让她心甘情愿的去研习自己毫不擅长之事?
    福公公进来送热茶,薄若幽想起昨夜霍危楼看拓本之时所言便道:“侯爷自小行军在外,却似乎亦十分擅长书法,他的字亦是力透纸背的。”
    福公公将茶盏放在案几上,听到这话竟然叹了口气,薄若幽便有些不解的望着他。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侯爷若不上战场,只消去科考上走一趟,多少也能中个状元。”福公公叹了口气,“侯爷幼时虽然习武,却也是和皇子们一同在国子监受夫子教导的,他八九岁上写的诗作骈文传入坊间,还有学子拓印传颂。”
    薄若幽这下是真的惊讶了,“那侯爷……是更喜欢行军才去了战场?”
    福公公摇头,“也不是,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侯爷只做他该做的。”见薄若幽不甚明白,福公公道:“傻丫头,朝堂之上,常见文臣口诛笔伐,可说话最硬气的却是掌兵的,且那时北方蛮族进犯,大周江山亦需要有人去守。”
    福公公说着有些感叹,“侯爷虽是我看着长大的,却实在令人敬服,凭世子之尊,留在京城什么享乐荣华没有,说不要便不要了,在北境一守便是五年,好容易兵权在握,说不要也不要了,拿得起放得下,从不叫人操心,因此陛下如今这般信任他。”
    薄若幽听的心底有些震颤,坊间传言多,可这些话从福公公口中道出,才是真的令人信服,霍危楼少年从军,那般小的年纪却愿意上战场吃苦,她还以为霍危楼是因喜欢行军打仗,可没想到年少的他也曾惊才艳艳过。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侯爷只做他该做的。
    此言听着简单,可人皆有七情六欲,若一人能摒弃欲念只做自己该做的,这需要何等强大的心志,又需要何等的自控?
    薄若幽心底敬仰油然而生。
    霍危楼走进书房之时已换了一袭衣袍,刚沐浴过墨发上还带着水汽,再加上出过汗,整个人精神矍铄神采奕奕,薄若幽看到他,颇为殷勤的起身行礼。
    霍危楼摆了摆手,“翻出什么来了?”
    薄若幽略一沉吟,“民女发现二小姐不仅看书法,还看画作,若当真是她与人私见,那此人应当是极擅长这两样,二小姐入了凌霄诗社,想来也算才女一列,京城之中年轻士子颇多,且这些年盛行文册刊拓,会否与这些人有关?若对方同为世家子弟,似乎无需她这般瞒着众人才去相见。”
    “年轻的世家小姐,落魄的书生才子,倒是话本故事中常见的。”他看了薄若幽一眼,“你是不是近来看了什么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