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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节
    程彦笑眼弯弯,道:“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
    李斯年垂眸一笑,复而又抬起眉,在程彦面上印下一吻。
    他自然是喜欢程彦的,但程彦是否喜欢他,只怕连程彦自己都不知道。
    他或许应该感谢自己一贯瞧不上眼的父亲,给了他一张惊艳到程彦的皮囊。
    李斯年指腹轻轻摩挲着程彦画在宣纸上的心。
    程彦回应他一吻,问道:“这么晚了,凌虚子是有要事找你嘛?”
    “倒也不是什么要事。”
    李斯年手指微顿,眼睛轻眯,道:“他只是要我别在郑公用香。”
    “说是郑家这些年向他问养生延年之法,他不胜其烦,皆一口回绝,若是我在郑公面前卖弄熏香,郑公见了,怕是又会派人去寻他。”
    “尤其是,月下香。”
    程彦很是意外:“大半夜的,只为这么一件事?”
    她并不意外凌虚子知道李斯年要见郑公的事情,在她的认知里,凌虚子能掐会算,算到这件事也不足为奇。
    她意外的是凌虚子不让李斯年身上带有月下香去见郑公。
    李斯年最为喜欢的月下香自然是珍贵无比的,普天之下只有他会调弄,可据她所知,李斯年调弄出来的月下香,不仅仅有养生之效,更是杀人无形毒药。
    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李斯年都能让月下香保持着原有的清幽味道,外人不知根底,只以为是颇为难得的熏香,并不会往其他方面上去想。
    凌虚子怎就这般笃定,郑公能闻出来月下香养生之效?
    李斯年点了点头。
    凌虚子的这个借口,可谓是漏洞百出。
    程彦看了看李斯年,道:“那你怎么办?”
    李斯年自幼用月下香,这个味道早就渗入他的骨髓,哪怕不用,他身上仍有着月下香的清幽。
    若想掩去他身上的月下香,只能用其他熏香进行调和。
    李斯年道:“无需管他,一切如旧。”
    凌虚子越是不想让他做的事情,他便越是想做。
    三日后,几顶小轿,进了郑家角门。
    郑余取了去年梅花上的雪花溶的水泡了茶,郑公轻啜一口茶,鼻翼微动。
    眼前的少年不仅模样像极了宁王,就连身上的月下香,也与那人如出一辙。
    月下香是上古时期便已经失传的熏香,他年少时期爱香,曾寻遍古籍调制,却终不得其法。
    数年下来,他便失了耐心,不再调弄。
    直至那一年,俊美若天神的少年将一盒熏香送至他的府门,熏香袅袅如云雾,正是他寻遍多年也不曾寻到的月下香。
    他这才见了宁王。
    郑公上下打量着面前的李斯年,斟酌迟疑良久,终于开了口:“你身上的月下香,是何人调制?”
    他知道李斯年师从凌虚子,凌虚子是活了两杯多岁的老神仙,尽知世人所不知之事,但他心中隐隐还是有着一缕期许——那个清凌盛气的少年,那个与他把酒言欢说天下为棋我为手的宁王殿下,至今尚在人间。
    第90章
    李斯年与程彦对视一眼, 从彼此眸中看到了疑惑。
    月下香,是他记事起便开始用的一款熏香。
    调弄熏香的方法并不是凌虚子教他的。
    凌虚子很忙, 时不时要闭关,除却教他一些东西外, 甚少与他相见, 只扔给他一堆书, 让他自己去琢磨, 遇到不明白的问题时,便记录下来, 等下次去见凌虚子的时候, 再问凌虚子。
    月下香,是母亲最喜欢的香。
    母亲虽然喜欢, 却不知道如何调弄,他便自告奋勇, 说自己学了来,以后制香母亲。
    母亲很开心, 摸着他的头, 说她很是期待。
    可月下香上古便失传了, 他翻遍了古籍, 也不得其法,后来问了凌虚子, 凌虚子丢给他一本书, 书里并没有记录如何调制月下香, 只是有着各种香料相生相克的知识。
    他便从这些相生相克的文字中, 慢慢悟出来了月下香。
    年幼的他终于调出了月下香,兴冲冲地等着母亲的到来。
    那日他等了许久,才等到母亲,母亲神情有些恍惚,与他说话总是心不在焉的,甚至连他身上用了她最喜欢的月下香她都不曾闻出来。
    他知道自己与父亲的身世颇为敏感,拖累母亲被家族不喜,从几乎能与天家公主持平的金尊玉贵的世家女,成了进宫一次都非常困难的普通女子,与他一样,受尽世人冷眼。
    他以为母亲受了旁人奚落,面上便带了几分来,便没有说月下香的事情,只想尽一切办法哄母亲开心。
    可母亲却再也没有开心起来。
    越发哀愁,也越发消瘦,他身上带着月下香的清幽香气,母亲也不曾发觉,他调制出月下香的事情,自然没机会向母亲说出口。
    后来母亲死了,消息传来时,他打翻了手中调制着的月下香。
    他一连数日没再去碰月下香。
    某日他想把关于月下香的东西全部丢了,然而当熏香点燃,遗世独立的香气萦绕在他身边时,他突然又有些下不去手。
    最后他终究没将月下香丢了。
    日日用着,就好像母亲仍在他身边一样。
    李斯年轻啜一口茶,去年梅花上的雪水冲的茶带着浅浅的梅的清香。
    李斯年抬眉,平静看着面前须发皆白的郑公,淡淡道:“此香是我自己所调制。”
    郑公眉头深皱,拧成一个川字,道:“据我所知,月下香失传多年,无数人想寻月下香而不得其法,你自幼养在三清殿,怎会调制这般珍贵的熏香?”
    说到这,郑公声音微顿,试探着道:“可是你的师父凌虚子仙长传授于你的?”
    李斯年眉头轻动,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的茶杯,道:“此香虽然珍贵,但并非不可得。”
    “亡母颇为喜欢此香,我年幼之际,为哄亡母开心,寻遍了古籍,试遍了千种方法,终于成功调制出月下香,并非他人所传授。”
    郑公眸中闪过一抹疑惑。
    宁王再怎么被天子猜忌,但终归是天家子孙,他死去的时候,自有天家宗正检查尸首,查明死因,记录在案。
    他虽然因宁王娶谢家女的事情对宁王极度失望,但当宁王被大火烧死的消息传来时,他心中还是生了波澜,派心腹之人去查看宁王的尸首。
    他不相信,那般惊才绝艳的一个人,竟然死在了女人手中。
    可心腹看完之后来报,说宁王的的确确死了。
    他仍是不信,冒着风霜,亲自去了宁王与谢家女住的宅院。
    大火将每一处都舔尽了,那个清凌盛气的俊美若天神的男子,被烧成了一团黑炭。
    他不相信那是宁王尸首,直到宗正从辨不出模样的尸体上找到一枚玉佩,擦去玉佩上的焦灰,将玉佩交到他手里。
    他摸着灼手玉佩,终于信了宁王的确死了的事实——这枚玉佩是梁王传下来的,代表着梁王一脉的身份,宁王往日里爱重得很,哪怕丢了性命,都不会将这块玉佩丢了。
    宗正拍了拍他的肩,叹息道:“郑公,节哀。”
    他将玉佩还给宗正,一言不发离开。
    天空中飘着小雪,街边似乎有女子低低的哭泣声传来,他淡淡瞧去,是宁王娶的妻子,谢家女。
    他看着谢家女哭到不可自制,丝毫没有世家女们悲喜不乱分寸的从容,他冷笑一声,讥讽道:“你杀死了他,还会为他伤心?”
    他在来的路上,听心腹向他说了宁王的死因,说是宁王这年间与谢家女的感情出了问题,火是谢家女放的,为的是烧死宁王。
    宁王虽然是天家之后,寻常人害他便是藐视天威,要株连三族的存在,可天子日日盼着宁王早死,谢家女又出身谢家,哪怕因嫁了宁王被家族不喜,谢家也不会任由宗正依法处置,要了她的性命。
    故而宗正应付了事,胡乱处理了宁王的死因。
    可宁王那般聪明的一个人,谢家女心思又浅,以他的精明,怎会不知谢家女要杀他的事情?
    宁王是自愿死在谢家女手上的。
    郑公道:“愚不可及。”
    也不知这一声愚不可及,是说宁王,还是说郑家女。
    谢家女听此一怔,哭得更凄凉了。
    往事涌上心头,郑公有一瞬的恍惚。
    那个女人害死了宁王,竟还喜欢着宁王最爱的月下香?
    当真是不知所谓。
    郑公垂眸饮茶,道:“你的母亲喜欢月下香?”
    李斯年颔首,敏锐地捕捉到郑公敛去的眼底的嘲讽之意。
    “听郑公之意,郑公也颇为喜欢月下香?”
    程彦问道。
    郑公道:“倒不是喜欢,而是闻到这个香,便想起一位故人来。”
    程彦看了看李斯年,又问道:“敢问郑公,那位故人是?”
    郑公的目光落在李斯年身上。
    李斯年像极了死去的宁王,只是少了宁王华满京都的年少锐气。
    宁王更是像一把出鞘的剑,清凌凌的盛气似骄阳,望之能将人的眼灼伤。
    而李斯年更为内敛温润,身坐轮椅,肩披雪白狐皮大氅,微露着积冰色的衣角,清风拂面,飘飘然若九天之上的谪仙。
    郑公便收回了目光。
    面容再怎么像,气质却浑然不同,而芯子里,更不是那个人。
    那个人早就死了,死在漏洞百出的手法上。
    郑公道:“李郎君的父亲,宁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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