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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殿下怎么来了?”容佑棠一步一步地走,勉强维持清醒,告诫自己:我不晕,我没醉。
    “怎么?不欢迎?”赵泽雍合上书本,不轻不重搁置一边,抬头看来人。
    容佑棠醉眼朦胧,眸光水亮,长身鹤立,越发显得俊美无俦。他慢吞吞摇头:“不欢迎?怎么可能?不知多么欢迎!”
    “你喝醉了?”赵泽雍皱眉起身。
    四月下旬,室内和暖,容佑棠醉得发热,笨拙费劲地脱外袍,否认:“没醉。”
    赵泽雍上前伸手,轻快敏捷帮忙脱掉对方外袍,挂在旁边椅背上,可他一转眼,容佑棠还接着解中衣!
    “死、死结了?”容佑棠嘀咕,低头奋力揪扯衣带,却解不开,急得烦躁。
    赵泽雍静看半晌,最终伸手阻止:“别着凉。”随后他走到门口,吩咐外头:“沏解酒茶来。”
    “是!”
    赵泽雍还没回头,忽然听见身后人愉悦道:
    “哈哈,不是死结。”容佑棠高兴地把中衣脱掉,步伐虽慢,但挺稳,他把中衣也搭在椅背上、整整齐齐盖住外袍,一丝不苟地拉平边角折痕,认真细致,而后才放心落座圈椅。
    这小子,醉得昏头了。
    赵泽雍站在门口,克制着不过去。他方才枯等时确实生气,甚至可以说坐等“兴师问罪”。
    但此情此景,实在让人顾不得生气。
    容佑棠浑身发软,坐不直,仰脸后靠圈椅,左手垂放,右手搭扶手,露出一截手腕,慵懒随意。他上身只穿一件雪青里衣,轻薄贴身,交叉领口歪斜,脖子修长线条优美,皮肤白皙细润;下身一条同色单裤,布料垂顺,显得双腿匀称笔直,脚蹬黑靴。
    圈椅是檀木,做得宽大。
    容佑棠醉得窝在椅子里,还误以为自己坐姿端正。他仰脸,一本正经问:“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无事。”赵泽雍低声道。
    “九殿下怎么没来?他最喜欢我家养在水缸里的草鱼和泥鳅了。”容佑棠渐渐控制不住思维,说话跳跃。
    赵泽雍莞尔:“小九回王府立刻叫置了一模一样的。”
    “他还喜欢在布庄二楼窗口观察街市。”
    “孩子心性,爱看热闹罢了。”
    容佑棠突然拍打椅子扶手,大乐:“九殿下叫捏糖人的捏了十二生肖,结果您一口都不让吃!哈哈哈,我也不肯让他吃,小孩子脾胃弱。”
    这时,厨娘张妈端了解酒茶来,听见自家少爷笑声朗朗,显然相谈甚欢,这才放下心——可门口怎么是庆王接茶?哎,少爷应该在忙吧。她搓着围裙,笑眯眯走开。
    “来,解酒茶。”赵泽雍端茶递过去。
    然而,容佑棠正气凛然摇头:“我不吃。夜间吃多了积食,于脾胃有损。”
    赵泽雍挑眉:“这是茶。”
    “我不吃。”容佑棠坚持己见,倦意甚浓,缓缓滑倒,看着是想整个人缩进圈椅。
    赵泽雍深吸口气,单手把人捞起来,另一手端茶送到对方唇边,说:“张嘴,否则灌了。”
    温热解酒茶沾唇,容佑棠本能砸吧两下,醉酒的人口渴,他随即睁开眼睛,急急饮下大半杯,手抓住庆王胳膊,主动靠近。
    喝得太急,溢了些出来,从嘴角流到下巴,再接着往下。
    赵泽雍放下解酒茶,四处看看没找到合适的,索性直接抬袖子帮忙擦,力道很轻。
    容佑棠配合仰脸,不停喘息,领口歪斜得更厉害了。
    赵泽雍肘弯搂着人,贴得极近,渐渐有些站不住。
    半晌
    “有茶吗?”容佑棠皱眉问,他略清醒了些,挣扎着勉强坐好。
    “有。”赵泽雍端起同时送来的清茶,递过去。
    容佑棠两手接过,小心翼翼捧着,慢腾腾吹凉,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又要一杯。
    赵泽雍笑着给满上。
    满脑子浆糊终于不再疯狂翻转搅动,容佑棠长长吁了口气,仰脸,看似已清醒,却第三次发问:“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
    赵泽雍结结实实愣了一下,无言以对,哑然失笑。
    “所为何事?”容醉昏头追问。
    “无事,只是来看看你。”赵泽雍应答。
    “哦。”容佑棠满意点点头,叹息道:“我也想去看看你的。”
    “近期为何总不见人影?”赵泽雍终于问出来意。
    “我、我忙啊。”容佑棠苦恼告知:“周明宏脸皮忒厚,居然又、又回国子监了!他大哥也不是好东西,冷血残忍,横征暴敛,狗、狗仗人势,我不会放过他们的。还有他们爹,周仁霖也、不是好东西!哎~”容佑棠一口气接不上来,忿忿拍扶手。
    赵泽雍顿时皱眉,立即追问:“周明宏又欺负你了?还叫上他父兄?”
    “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容佑棠喃喃强调,顿了顿,又忽然想起件大事:“哦,对了,殿下,我、我给你酿了很多酒。”
    赵泽雍无法,只得决定回去问派去盯着周家的人,他捧场地问:“青梅酒吗?”
    “对啊,梅子下来了。”容佑棠兴冲冲起身,不由分说拉着庆王出去,后者强硬帮其穿上外袍后,妥协跟随出屋,眼底满是情意。
    “殿下,您这是?”众亲卫诧异询问,面面相觑。
    “去看酒,无碍。”赵泽雍挥退亲卫们。
    容佑棠满心欢喜,时而扶墙、时而踉跄,在前面带路,穿过养父精心侍弄的小花园,他已酒醒了小半,但醉意未消褪,反应迟缓,枝条打到脸上才知道痛,赵泽雍只得扶着,不时拂开茂盛花木,二人肩背掉落许多花叶。
    夜风清爽,沁人心脾。
    “呐!”只见容佑棠忽然停下,抬脚跺跺,伸手指向碗口粗的紫藤,郑重告知:“这底下埋着好几坛。”而后又依次点了好几个地方,认真说:“一共二十坛,一半黄酒浸泡、一半白酒浸泡,黄的要今年内喝完,白的估计能存两三年。”
    赵泽雍仔细听完,不解道:“原来青梅酒发酵要埋在土里吗?”紧接着,他又笑起来,低声问:“本王只定两坛而已,你怎么酿了二十坛?是自己做的?”
    容佑棠重重点头:“都是我亲手做的!全部!”
    “费心辛苦了,难为你如此劳累,到时千万记得挖出来喝。”赵泽雍心情大好,欲搀扶对方回房——
    容佑棠却挣脱,怔愣凝望庆王半晌,恳切诚挚地提议:
    “殿下,将来别同时挖出来,免得您一怒之下全摔了,最好分批挖掘,慢慢喝,也许、也许多少能消消气。”
    第77章
    “怎么可能发怒摔了?”花前月下,赵泽雍失笑,只当醉酒的人在说昏话。
    “有、有可能的,因为我不是好东西。”容佑棠醉得大舌头,磕磕巴巴强调:“记得啊,分、分批!”
    赵泽雍爽快点头:“准。依你的,你想分几批就分几批。”
    容佑棠急了:“不是我挖,是你!”
    “你希望本王亲手挖掘?”赵泽雍莞尔,心情好极,欣然同意:“好。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何时能酿成?这个你记得提醒提醒。”
    容佑棠郑重其事点头:“好的。”
    “走了,回去。”赵泽雍搀引容佑棠回屋,时不时侧头看身边的人——爱屋及乌,连那被花枝拂乱的头发都觉得有趣。
    在园子里吹了好一阵冷风,容佑棠额角胀痛,站着摇摇晃晃,胸闷难受,觉得天旋地转,只想躺下不动。
    “不能喝别逞强,喝成这样,成何体统?”赵泽雍佯怒斥责,他单手搂抱,绕过屏风,挥开帐幔,把怀里的人放倒在床。
    容佑棠呼吸间满是酒味,躺着不住喘气,两手摊开,耳朵里嗡嗡响,腾云驾雾般,整个人飘飘忽忽,不着地。
    “殿下?”容佑棠眉头紧皱。
    “嗯?”赵泽雍坐在床沿,帮忙除去外袍,再手法生疏地给脱了靴子,把人挪放床中间,被子盖好,而后准备出去拧块帕子——
    “殿下!”容佑棠手脚发软,略费劲地推开被子,抬手,明显是挽留的意思。
    赵泽雍不由得笑了,低声嘱咐:“躺好别动。”他快步去外间,拧了湿帕子回来时,却看见容佑棠已靠坐,掀被作势欲下床。
    “不是叫你躺好?”赵泽雍虎着脸,落座床沿,右手环过对方肩背,他手长,手掌还能顺便固定对方脸颊。左手拿着帕子,细细擦脸,从额头到下巴,无一遗漏。
    容佑棠怔愣凝望,眼睛一眨不眨。
    殿下无论做什么,都是这样用心认真,严谨慎密——所以,等他发现我一开始就隐瞒身份别有用心接近的话,愤怒可想而知。
    “那几个刺头家里怎么回事?”赵泽雍反复端详,满意于自己擦脸的成果,转而开始擦手,皱眉问:“只是应征士兵入选而已,就大肆摆酒?”
    “刺、刺头?”
    “洪磊。”
    “哦~”
    容佑棠头晕耳鸣,尽量侧耳,勉强听清,费劲思考半晌,才颠三倒四地解释:“磊子家跟我家差不多,他的祖父和父亲都是殉国英烈,他是独子,家里有母亲和姐姐,被逼进国子监读书,可那不是他的志向。哎,幸好有北营,伯母总算妥协了。虽、虽然——”容佑棠喘了喘,喘匀气后,说话还算流利,沧桑苦笑:“磊子虽然还只是士兵,可也是努力争取得到的,拼搏上进,伯母就很高兴了,不论儿子是士兵还是将军。再、再说,投军总有风险,谁知道什么时候打仗呢?谁知道当上将军时亲朋好友如何呢?索性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牙尖嘴利!”赵泽雍拿絮絮叨叨的醉鬼没辙,佯怒训道:“喝成这样,你还有理了?”
    “哼。”容佑棠不甘示弱,也慢吞吞哼一声。他渐渐不肯安静靠坐,开始抢夺帕子,一本正经道:“岂敢劳烦殿下?真真折煞我了。”
    “坐好。”赵泽雍轻而易举扯回帕子,不由分说抓住其左手擦拭。
    容佑棠却百般添乱,由话痨变躁动。
    “你再动?”赵泽雍尾音扬起。
    这是危险的征兆。
    若换成平时,容佑棠肯定立即“识时务为俊杰”地迂回委婉。
    但今夜,酒壮书生胆。
    或者说,心醉了。
    “哼。”容佑棠非但没收敛,反而挑衅“哼”了一声,他甚至攀着庆王肩膀,奋力抢夺帕子,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
    岂有此理!
    赵泽雍深吸口气,松开帕子,让对方如愿以偿,而后忍无可忍一把将其扑倒在床,合身压下去,按住其手腕,隔着半截被褥,将人牢牢制服,而后对峙对视。
    里间没掌灯,外间书房的烛火穿透帐幔,只余微弱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