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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节
    “二妹妹莫不是对之一见钟情?”春归轻笑。
    “并不曾。”兰心竟难得没有计较春归似乎讥笑的意味,她这时活像一个臣子正在应对君王:“初见是在安乐院,我听李舅母的话,只以为茂选是李家外祖的故好之后,压根没怎么留意,后来听藏丹说漏了嘴,才明白过来他是李家外祖意中的孙婿,我与英姐姐交好,便想着替英姐姐参谋,所以才会克意和茂选接触,起初我只是想考较他的文才……通了几回书信后,才……除了兄长,我谁的指教都不服气,但偏偏茂选一针见血指出我的诗赋不足,我竟能心悦诚服,且我也问过了英姐姐,英姐姐说她并没看中茂选……是我先对茂选告白,茂选也接受了我的心意。”
    兰心挺了挺脊梁:“我不应和茂选私定终生,便是兄长要将我除族,我领罚就是,我向大奶奶说明这些,只是不愿让大奶奶误解,我对英姐姐没有恶意,更不是因为报复大奶奶才谎骗茂选,我就算是死,也要让茂选明白,我对他的爱慕是发自真心不掺些微虚伪。”
    春归这才弯腰,拿起那迭信件。
    大多数的确是关于诗词的讨论,那周杰序也确然一针见血指明了兰心的不足,直到最近的一封信……这两个小儿女才互吐倾慕,约定好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二妹妹当真拿定主意非周家子不嫁?”
    “是非茂选不嫁!”
    “好。”春归扶起了兰心:“我并不认为周家子是良人,不过既是二妹妹择定的姻缘,我会替你促成,但前提是二妹妹今日之言无一字虚伪。”
    “大奶奶真愿成全?”兰心愕然。
    “是,此事暂时瞒着你兄长吧,待我缓缓和他商量。”春归颔首。
    “大奶奶不责我违悖闺教无耻之尤?”
    “我本就不是什么规矩人,我看重的只有发心。”春归拍了拍兰心的手:“如果二妹妹当真明白情感一事不能掺杂机心阴谋,在我这里,在大爷那里,二妹妹说的这些事虽然欠妥当,却不算了不得的大罪错。”
    兰心怔怔目送春归离开了她的房间,好半晌才用手捂住了脸。
    春归决定先找二舅母探探口风。
    二舅母听春归问起周小郎的事,连连叹气:“原本周太太见过英儿,心里是极其乐意的,否则也不会到相看这一步……春儿不是外人,有的事我也不瞒你了,原本琬琰当年的婚事,嫂嫂便觉亏待了她,不敢埋怨翁爹,就是心疼琬琰命苦,翁爹老人家也觉得是他连累了后辈,这不眼瞅着现今有了转机,就越发重视英儿的婚事。不求富贵,翁爹想的
    是英儿和未来的夫婿认真能够情投意合,所以才没急着定亲,商量着周家,先教周家小郎和英儿接触一段儿,真要是两个孩子都乐意,再定姻缘不迟。
    怎知道就在前几日,周太太忽然登门,只说他儿子配不上英儿,淌眼抹泪道罪求饶的一番,把大嫂闹得满头雾水。可周世叔父子,又跟翁爹担保两家婚约不变,这事蹊跷,翁爹还没个定论,我也不好张扬,今日要不是春儿克意问起,我是不会讲这里头的隐情。”
    “英妹妹可知道这事?”春归又问。
    “大嫂应当没和英儿提起,不过周太太那天来的时候英儿是知情的,倒是这孩子跟我讲,这桩婚事不成也罢,这丫头在铁岭卫野惯了,自觉受不了士绅门第的约束,不过她也懂得事理,知道亲长都是为她着想,唉!我就直说吧,那时我们在铁岭卫,压根没想到还能离开,所以翁爹自来就不曾再用官宦门第的规教拘束英儿,别看英儿也到及笄之岁了,真没开窍呢,压根不懂得男女之情,她也闹不准她对周小郎究竟是个什么心思,只说她不厌烦。”
    春归于是和周太太见了一面,周太太见她有如见到救命稻草。
    “不瞒宜人,妾身是有两个儿子,长子已经娶了妻,可和长媳夫妻失和,两人过得像仇家一般,而今相隔两地,面都不见还能闹腾得家宅不宁……序儿比他哥哥小十多岁,妾身三十出头才得了他,原本就偏疼一些,更加不愿他再蹈他兄长的覆辙。李二姑娘我是中意的,小犬对李二姑娘也并无反感,原本妾身也觉得这是一桩好姻缘,怎知,怎知……小犬忽然道他钟情于太师府的嫡姑娘,非赵姑娘不娶!
    翁爹和外子都不肯背信违义于李公,哪会赞同任小犬私定终生?可我这当娘的,眼看着长子已为父母之命所害,这辈子怕都不得个幸好圆满,着实不忍小犬也遗憾终生,我知道我家的门第高攀不上轩翥堂,也知道这事儿一旦说破,甚至会至赵、李两家生隙,但小犬已经说出了宁死不从的话……妾身只能想着至少先不逼着小犬婚配,待时长日久的,说不定小犬还能忘了赵姑娘,又或者赵姑娘另得了好姻缘,小犬也就死心了。”
    春归最后才见她的外祖父,同时也向大舅舅和大舅母说明了这桩事体。
    徐氏一听就着了慌,急得红了眼:“春儿怎能私下去问周家太太?周家人和我们家可几乎就要交换两个孩子的庚帖了,赵二姑娘做出这等丑事来,春儿难不成还想着成全她?英儿也是春儿的亲表妹啊,春儿可不能放纵赵二姑娘坏了英儿的终生大事!”
    “舅母先莫急,我问周太太求证,是得落实二妹妹的说法真是不真,并没有和周太太私下商量着就要联姻,二妹妹她这行为确然不妥,该当舅母埋怨,我身为二妹妹的嫂嫂,也担着过错,所以这事我才不能瞒着外祖父和舅舅舅母,舅舅舅母该打该罚,春归都当受着,可还望亲长们先考虑着如何处理这桩事体。”春归心里也着实觉得过意不去,因为此事不管像不像兰心说的一样,她对华英有没有恶意,又是不是和周杰序两情相悦,华英都是这件事故中最无辜的人。
    可她要是瞒着这桩事一直不说破,周、李两家糊里糊涂定了亲,那周杰序岂不会因此迁怒华英?华英要那时才知道这件事,伤害才会更大。
    春归认为这件事的决定权,应当交给华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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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4章 琬琰被斥
    徐氏当然不能够体谅春归的想法。
    她急得站起身来,脸上再也忍不住怒气:“处理?还能怎么处理?赵二姑娘做下的丑事,难道春儿认为还该咱们替她善后?是,我们李家是欠着赵家的恩情,可也不能用英儿的终生大事报答吧?我也不敢打你罚你,只求春儿能够高抬贵手,莫毁了英儿的好姻缘!”
    李公和李大舅见徐氏话说得这样难听,不由都蹙起了眉头,不过他们两尚且没来得及说话,便见门帘一挑,突地又进来了个人。
    来人是李琬琰。
    她显然已经站在门外听了一阵墙角,进来后便先拉着徐氏坐下:“母亲莫急,表妹也确有表妹的难处,毕竟要不是表妹夫向皇上求了恩典,我们一家也不可能得到赦免离开流放地,赵二姑娘和妹夫是亲兄妹,表妹原本也不能够责罚她,这事儿也只好委屈英娘了,不过表妹虽然和我与英娘间并没有亲如手足的情份,想必看在过世姑母也是李家女这一层,总不至于连外家一门亲好都不认的。”
    李琬琰看着春归微微一笑:“周家这件事上,我家让一步,就算报答了表妹的恩惠,从此也就不拖不欠了,不过表妹若还认李家是外家,应当能答应着替英娘再寻一门好姻缘。”
    她这回总算是把当日之辱原样奉还了,顾春归不是不认我们两个表姐妹么?也该让祖父和父亲好好看清她的嘴脸,别再时时处处都先替顾氏着想。
    李大舅几乎没被长女这番话气死,拍案而起:“有你什么事?还不给我滚出去!”
    “爹?!”
    “你别叫我爹,我没有你这样没脸没皮的女儿!”李大舅指着李琬琰:“你还知道你妹妹受了委屈啊?以为荣华富贵就能补偿你妹妹了?我警告你,不许你在你妹妹跟前胡言乱语,出去!”
    李琬琰脸色苍白的夺门而出。
    春归:……
    大舅舅这回是真火光了,看来……她也只好挨着大舅舅的怒火。
    “春儿,我知道你的想法,赵二姑娘是你小姑子,你不得不为她着想为她考虑,但你这么做,也并不是完全不替英娘着想,你没有瞒着这件事,把这事告诉我们做得对,你说吧,你认为接下来应当怎么处理。”
    让春归意外的是大舅舅却并没有冲她发火,口吻虽说有些焦躁,不过却温和了许多。
    李公颔首道:“我先说几句吧,主要是想开解大郎媳妇,我之所以打算与周家联姻,一来是我与周老弟这么多年的同窗好友,两家人也说得上是知根知底,我知道英儿嫁去他家做媳妇绝不会受任何委屈;再者杰序这孩子才品兼优,的确可为良配。不过我为何没有急着和周老弟定下这门婚约呢?因为我首先考虑的还是孩子们能够两情相悦,日后才能当真美满幸福,感情之事,原本争论孰是孰非殊无意义,杰序若是另有了倾慕之人,咱们也不能强求这门姻缘,否则日后受气受辱的不还是英儿?强扭的瓜不甜,姻缘之事还得讲究各人缘法,你是明理之人,相信冷静下来后也能想通这一道理。”
    徐氏僵怔了许久,也只是轻轻叹一口气。
    春归才过去,蹲着身把手放在徐氏的膝盖上:“大舅母,我觉得我们应当先听听英妹妹的想法,但不能由我去问英妹妹,否则就算英妹妹已经属意周小郎,怕也会因为我的难处退让,我也不能够为了成全二妹妹便让英妹妹伤心难过,要英妹妹当真属意周小郎,我建议这件事不先急着议定,冷上一段时间,再看他们三个想法会否改变。”
    说到底不管周杰序,还是兰心和华英,三个小儿女至多也就是情窦初开,这个时候硬要逼着他们决断,才会闹出“坚贞不渝”“宁死不从”的事体,也许他们对自己的真心都还没有足够的认识,过上一段时日,有了更多的选择,指不定也就不会再坚持,自己放手才能不留遗恨,才有日后的欢愉美满可期。
    即便春归想要成全兰心,她也不会逼迫华英退让,但她这时几分相信兰心的说法,她以为华英
    或许当真并不执着于和周小郎的姻缘。
    华英表面跳脱,行事有些大大咧咧,但却聪慧细心,要若春归开口试探必定会触发她的敏觉,因为华英一直感恩于春归对他们一家的照应,便是属意于周小郎也定然会退让,这是违背发心的妥协,也许会让华英遗憾余生。
    只有大舅舅和大舅母配合,在两家即将联姻之际才能顺理成章问明白华英的意愿。
    但春归没想到的是李琬琰并没有因为大舅舅的警告就退缩,她已经先一步找上了华英。
    华英这时是在安平院,陪着兰心一同学习插枝瓶供,她过去并没有机会接触这门雅艺,但一回听了阮中士的授课后大感兴趣,难得的是兰心也乐意多她这么一位“同窗”,所以阮中士就再收了一位学生。
    不过兰心最近因为十分心虚,总是有意避开和华英说说笑笑,就显得几分清冷疏远,待课余,华英便有意逗兰心开怀:“听说内苑的华清园紫薇花开得正好,而今表姐已经在吴王宫,我们只要告诉表姐一声儿就能去逛内苑了,不用再承陶才人的人情,心儿便省得多少顾虑了,和我一同去吧,摘些紫薇来编个花冠带,看谁扮相更像江淮狂生笔下的紫薇仙子。”
    江淮狂生是个写话本的,华英刚来金陵就在市集上买了一本他的著作,里头的紫薇仙子其实是个大反派,人美心毒,但执着于爱慕,兰心和华英竟都很是喜欢这个人物。
    不过可巧的是紫薇仙子硬毁了好友的姻缘,用尽手段拆散了好友和心上人。
    这就触发了兰心的心病,越发觉得对不住华英,板着小脸说道:“你哪里会像紫薇仙子,我才像,这还用比?”
    “小丫头可真自大,你这是看不起我的美貌呢!”华英笑着推了兰心一把:“你这么斯斯文文寡言少语的,哪里像紫薇仙子一样泼辣了?就更不提离经叛道,你怎么和我比?”
    我像她一样心毒。
    兰心暗忖着,干脆背过身去不再搭理华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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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5章 得来不易
    这一天是李琬琰替赵兰心解了围。
    华英几乎是被大姐拖着出了安平院,却没被拖回安乐院。安平院和安乐院对面也有一个小花园,种植着忍冬,此时早已过了花期,所以无人游赏显得颇为幽静,华英一路被拖着过来难免气喘吁吁,但觑着大姐的神色她又不敢挣扎,好容易等大姐终于站住了,她才扶着墙喘气:“究竟有什么火烧眉头的急事,阿姐偏拉着我来这里商量?”
    “你的那位好表姐,早前跟祖父、爹娘说了真话,你道怎的?原来是赵二姑娘看中了周小郎,竟和周小郎暗通款曲,顾春归要成全赵二姑娘,我听见了,替你说两句公道话,却反挨了爹爹一场训斥!”李琬琰委屈的眼泪终于在妹妹跟前崩溃决堤。
    “好姐姐,快别哭了,哎呀都怪我连累了姐姐,让你为我这样着急上火的……”
    “你怎么还是这样,这可关系到你的终生,你还跟我嬉皮笑脸的!”李琬琰却并不问华英的意愿,也立时就被劝住了眼泪,拉着妹妹的手语重心长的一番晓以利害:“要说来周家也算不上名门大族,气只气周小郎竟这样不把我们李家女儿放在眼里,顾春归也是仗势欺人!但谁让赵家对我们有恩呢?这事少不得让妹妹受些委屈了,你听我的,忍这一时之辱,别和太师府的嫡姑娘衔恨,这事太师府必然会补偿妹妹,妹妹成全了赵二姑娘,赵家理当会替妹妹另寻户名门大族结姻……”
    “好好好,我答应姐姐不着恼,不怨恨还不成?”华英却挣脱了大姐的牵握,似乎有些迟疑,到底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大姐只把她当个孩子看待,但她已经不再稚拙懵懂了。
    她依稀察觉了大姐三番四次的利用,就像此时的一番话……
    大姐哪管她委不委屈,究竟是何想法?
    一边让她忍让迁就兰心,一边还在挑拨离间,让她因为此事记恨表姐。
    所以再劝说大姐不要再和表姐矛盾冲突已经大无必要,就像不知何时,长姐左右不了她,她也根本说服不了长姐。
    华英也深觉无奈。
    也许不得这次恩赦更好吧,铁岭卫虽然苦寒,但他们一家人在铁岭卫时哪有这么多的烦心事?大姐虽然起初看不上姐夫,但后来也认命了,乐意相夫教子,生活虽然没有现今的舒适便利,不过平静安宁,于她而言,更可贵的是恣意欢愉。
    既然能够安居乐业、不愁吃喝衣食,又何必非要被卷进这么多的物欲是非,一家人之间,血缘至亲之间都生了隔阂和算计?
    离开铁岭卫后,仿佛反而成了飘泊无依,居无定所。
    何处才是家族?
    所以当这日下昼,华英听父母高堂问起她对婚姻之事的看法,她就直接“出卖”了大姐:“我已经听阿姐说了,周世兄钟情的是心妹妹。”
    李大舅面如铅铁。
    李舅母好容易忍住的眼泪就再决堤:“我可怜的孩子……”
    “娘,我哪里可怜了?我又未曾和周世兄定亲,便是定了亲,两家自愿解除婚约我也不会受到诽议,一点没有损害。”华英一边安慰母亲,一边看向父亲:“我知道阿公和爹娘都是为了英儿着想,周世兄无论是出身还是人品都称得上优良,但阿爹,女儿今日说的也都是心里话……女儿见过周世兄几面,
    回回都要挖空心思迎合周世兄的好恶,一直就觉别扭和不自在,爹娘今日即便不问女儿,女儿原也想着找个机会对爹娘坦诚。
    自从离了铁岭卫,未到京城时,女儿便开始记挂过去的玩伴,尤其是……尤其是魏三哥,临别之前,魏三哥送给女儿的那方印鉴,女儿贴身携带着,甚至舍不得离身,女儿也是直到离别后才醒悟过来,女儿对魏三哥已经不仅限于友朋的情谊。可女儿更加不舍和祖父、爹娘,和姐姐哥哥们分隔万里,所以女儿一直忍着这些心思,从来没对亲长提起过。
    女儿也确实愿意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求仅管嫁作他人妇,年节下还能承欢亲长膝下,不至于死生难见。女儿对周世兄不存厌恶,但也没有爱慕之情,说句大实话,周世兄在女儿心目中,尚且没有心妹妹这个友朋要紧,他们既然两情相悦,女儿乐意成全,女儿根本没有觉得委屈,女儿巴不得再陪伴父母膝下,和家人共处更长时间。”
    徐氏怔了一阵,才道:“魏三郎?”
    “是,就是姐夫好友的小弟魏三哥。”华英把裙囊里的一枚印鉴取出,直接交在了母亲的手里。
    李大舅劈手夺过,仔细观察那枚印鉴,确然有常被把玩的痕迹。
    他长长一叹。
    小女儿口中的魏三哥,是大女婿马伯硕好友的小弟,说起来魏家也与他们李家遭遇类似,同样是获罪处了流放之刑,魏老爹有一手雕凿技艺,所以儿子们也因耳濡目染,虽久居苦寒之地,还没有荒疏这门技能,李大舅一眼就看出华英贴身收藏的这门印鉴,正是出自魏家的功作。
    而华英和魏三郎,又的确如同青梅竹马,是两小无猜的年岁相伴着长大。
    奈何两家人,而今相隔万里,魏三郎又不能离开铁岭卫,他却是怎么也不舍得把小女儿再嫁去万里之外了。
    因为成全了这对小儿女的感情,便真可能死生不再相见。
    “英儿,阿爹再问你一次,你务必说实话,你当真……不曾对周家小郎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