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华璧微微睁大眼眸,专注地望着模型,嗯了一声。
她昨晚赶项目,没休息几个小时,眼下有几分倦色。喻琼舒不敢打断她的思路,等宁华璧对自己点点头,才继续说道:
我挺喜欢这个,但组里很多人都觉得,太朴素了。技术还过得去,而艺术性欠缺太多,不能给高分。
宁华璧失笑。
谁说的?
喻琼舒也笑了:反正挺多人的,您就别问具体是谁了吧。
宁华璧清清嗓子,走到前面,敲了一下桌子。
三三两两商量讨论的人都停下来,纷纷向宁华璧打招呼。
宁院士。
等会议室安静下来之后,宁华璧说:这两份设计都有不少可取之处,可以让他们一起进复赛。看起来都是有天赋的学生,我想看看他们还能展现出什么样的潜力。
既然院士已经拍板,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有人说:行,那具体分数我们自己再商量?
第一个,别给太高分。
气氛稍微有些凝固,宁华璧温和地解释:这个学生很有才华,空间感和艺术感都相当优秀,但他的态度不值得鼓励。
长临中学需要更多的教学空间,而他反而把教学楼减少了四个确实,这只是一个比赛的习作,长临根本不可能去按照他的设计图纸来改建。他只是借着这个机会,来告诉我们这些评审的人,他能在低预算的前提下把东西做得有多漂亮。
这样不好,宁华璧评价道,太傲慢了,希望他在复赛的时候,能反省一下。
她用食指点下切换键,第二个朴素低调的设计随着光影变幻,浮现在桌面上。
我喜欢这个,宁华璧指尖在侧面的电梯井滑过,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注意一个细节,他在建筑的侧面,加修了一个面积非常小的电梯。
沉默半秒后,有人提出异议:我个人觉得这有些浪费。学校里大多是十二三岁的小孩,而且教学楼最高也就四层,完全不需要电梯。面积这么小,载运效率也低,很不实用。
宁华璧叹了口气:这是给个别残疾的学生用的无障碍设施。
她随便翻了一下提交上来到设计理念,验证了自己的猜想:嗯,确实是给残疾人设计的。他也关注了新闻,知道长临中学接纳了不少别的学校不要的,行动不便的学生。
这个模型受各方面的限制,不怎么漂亮,但到处都是非常用心的细节。
宁华璧抬眸说:设计不该是傲慢的,它是一种人文关怀。
这句话真诚而使人信服,没半点院士的架子。
组长拍板:宁院士讲得有道理,就这样决定好了,我们再讨论下具体的分数。
宁华璧笑了笑:那我先离开了,还有别的事情。
好。
出门之后,又听到有人小跑出来,追在自己身后。宁华璧停住脚步回头,原来是喻琼舒。
宁院士,刚刚忘了问,需不需要给您发这两份设计的详细资料。
现在给我吧。
她掏出光脑,点了一下屏幕上确认接受的信息。数据加载得很快,不一会儿,资料就出现在光脑中。
宁华璧怔怔地,目光落在封面上
封面的图片,是她更喜欢的那款,充满细节与人文关怀的朴素设计。
而署名却是一个怎么也想不到的人。
庄宴。
竟然是小宴设计的宁华璧心跳漏了半拍,微微恍惚了起来。
在等待结果下来的那段时间里,小道消息满天飞。
据说x大的段阳不负众望,在评审过程中取得了一个普通学生完全摸不到的高分。
还有不少在论坛中被看好的参赛者们,也一一进了复赛。冠军热门人选一如既往,也没听说有什么要爆冷的消息。
新宿舍里,秦和瑜罕有地,完全没有任何刷论坛的意思。
他对着镜子,把后颈贴得严严实实,然后歪坐在沙发上,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小宴,小秦同学恹恹地开口,我好像快热潮期了。
omega热潮期大概一年一次,持续时长从两三天到一个月不等,看个人体质而定。
秦和瑜运气不好也不坏,每年热潮期大概差不多都是七天。但是由于信息素的波动,他在热潮期正式来临之前,会心情低落,脾气别扭。
庄宴小心翼翼地问:我帮你向学校请个假?
不要!
秦和瑜:我要打抑制剂,我想出门上课,不想待在宿舍里。
好。
秦和瑜忧愁地问:说起来,你的发情期是什么时候?
庄宴沉默了两三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的第一次分化就伴着热潮期的来临,整个人浑浑噩噩,连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太清楚,直接被送进医院里住了好久。
听说原因是受到alpha信息素的催化,腺体产生紊乱。
后来还没出院,就被冒牌货占据了身体。从那以后,庄宴再也没亲自体验过热潮期了。
我不太记得。庄宴说,可能过段时间也要来了吧。
秦和瑜:?
怎么会有omega连自己的热潮期都记不住!
他只好说:那你也准备好抑制剂,以防哪天撞上。
嗯。
星际年代科技发达,只要把后颈贴好,就不会浓度超出阈值的信息素泄漏出来,也不至于影响交际与日常生活。
可是庄宴鼻子敏感,在那几天里,他觉得自己舍友闻起来就像一个行走的草莓蛋糕。
草莓蛋糕小秦本人难受极了,他体温高,也没胃口,一天天都在数着日子熬。
熬到第四天,秦和瑜幽幽地说:我受够了。
我想要一个alpha,立刻,马上。
庄宴艰难地安慰道:不要冲动,最后几天,再坚持一下就过去了。
万幸热潮期过半之后,随着信息素水平下降,秦和瑜逐渐恢复成平常的水准。
他重新活蹦乱跳了起来,继续一边打工一边完成学业。而且还甚至不声不响地,帮庄宴探听出了今年的舞会定在什么时候。
那段时间星大正在回暖。已经有段时间没下雪了,墙头的小叶黄杨和迎春花悄然抽出新芽。
杏花白,樱花红,学校里到处都洋溢着春天的气息。
秦和瑜说:学生会那边消息已经传出来了,就在下个月底。
庄宴垂下眼眸,抿抿唇,轻声说:我知道了。
秦和瑜:?
那你的行动呢?
庄宴茫然:等确切的日期下来之后,再把详细信息发给陈厄的机器人助手。如果他那天日程也是空的,那机器人就会帮忙把事情定下来,全部安排好。
秦和瑜恨铁不成钢。
小宴,我怎么觉得你的恋爱技巧比我还烂一点!
?
你是要追那个人,还是要追他的机器人?
庄宴静默半秒,耳朵尖慢慢地变成桃花的颜色。
他温吞地说:毕竟机器人效率比较高。
秦和瑜斜眼睨他。
庄宴: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我找个机会,当面正式地邀请一下他。
嗯,加油。
但依旧没什么机会跟陈厄见面。
谢老将军已经正式退休卸任,军备与战略方面的工作,已经全权交接到陈厄手上。
陈厄在边境和中央星的几大城市来回奔波,经常是清晨落地,开完会安排好事情,当天晚上又要启程去下一个地方。
408用人类的修辞手法形容道:如果我跟在他身边,那我可能忙得连充电的时间都没有了。
庄宴叹了口气:那我就先不打扰他了吧,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408语气很正常,说出的台词却让庄宴的脸开始发烫。
或许少将不觉得这是打扰,你稍等一下。
机器人过了一段时间,竟然还真的,帮庄宴把见面时间安排出来了。
那恰好是陈厄要被授予少将军衔的当天。
下午。
室外下着蒙蒙细雨,春寒料峭,所以并没有多少人在星大的广场上逗留。
广场中央悬着一面硕大的全息荧幕,荧幕上是全星网直播的授衔仪式。庄宴抱着学习资料,从教学楼走出来的时候,抬头望了一眼。
年轻的alpha军官模样威严而又挺拔。
蓝制服黑手套,皮靴皮帽。庄宴还是第一次见陈厄穿成这种模样,纽扣扣得很高,喉结上的浅疤被遮住了,反而显露出几分禁欲似的冷淡的气质。
更换肩章时,陈厄弯腰配合。
军帽顿时压低了,肩上的金色流苏链子微微晃动着,向下垂坠。
前面传来秦和瑜的声音:走啊,小宴,淋着雨你不冷吗?
是挺冷的,他露在外面的指尖都快失温了。
庄宴忍着寒意应了一声,连忙加快两步赶上去。
晚上雨终于停了,408安排的接送悬浮车稍微有一点点迟,近九点。
机器人解释道:这是因为有一个酒席,而且少将可能稍微有些醉。
嗯。
408又说:就一点点,小宴你放心。少将其实喝得很少,只是酒量不太行。
跟机器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路上时间也过得很快。
只是到了陈厄房子前,才发现屋里一盏灯都没亮。
408先去下面停车,庄宴站在门口,等防御系统把自己的虹膜与指纹全扫描一遍。
经过验证,门终于开了。
庄宴走进去,挂起外套。以为陈厄还没回来,却注意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影。
alpha腿被制服衬得修长,膝盖向外打开。春夜的月光朦胧而温和,他用手指揉捏眉心,眼睛闭着,仿佛不太舒服的模样。
但听见庄宴的脚步声,陈厄放下手臂,蹙眉抬起头。
庄宴。
庄宴走过去,对他笑了一下:恭喜。
陈厄指了指旁边的沙发:坐。
但坐下之后,也没什么话。陈厄又捏起了眉心,神情间也没什么高兴的意味。
庄宴犹豫了一下,还是去倒了杯热水,顺便问408屋子里有没有解酒药。
408:没有。
那庄宴只好把水杯放在玻璃茶几上,很轻的一声碰撞,alpha抬起眼睛。
他的瞳仁黑极了,在光映不到的暗处,像两泓深潭。
庄宴问他:要不要喝一点水?这样可能会感觉好一点。
话刚刚说完,就被用力拽弯了腰。领口被抓得很紧,庄宴呼吸一滞,隐约觉得有滚烫的鼻息洒在自己耳边。
然后耳垂被捏了一下。alpha指尖灼热,质感粗糙得让庄宴不自觉地瑟缩。
动作很快又收回去,陈厄身体往后倾,倚着沙发背。现在反而是庄宴僵在那儿,保持着这种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像一只温顺的小动物,稍微有些茫然,却不怎么生气。
陈厄低低地问:你这段时间,是在讨好我吗?
可是不想听庄宴的回答。
甚至也不愿意开灯,因为开灯会让一些被酒精激起来的情绪无处藏匿。
陈厄用手按着omega的嘴唇。庄宴刚从室外回来不久,唇瓣又凉又柔软。呼吸的时候,像是蝴蝶翅膀在指尖下颤动。
他甚至想
反正楼上的卧室宽敞又舒服,足够豢养一个娇贵的omega。
可以打造一只纯金的脚铐,用链子把庄宴锁在床头。既然他现在这么会讨好,那就讨好一辈子。
别人学会表达喜欢的年龄,陈厄先学会的却是克制与憎恶。
从此以后的人生道路都是孤独地走,跌跌撞撞头破血流。现在他所拥有的一切地位、尊严甚至旁人的畏惧,都是从边境的尸山血海中搏出来的。
庄宴,他声音压抑,我不要你讨好我。
只要你别骗我。
他的手指还放在庄宴唇上。omega没挣扎,也没动。庄宴眼眸里倒映着月光,而月亮骗不了人。
像是被蛊惑一样,陈厄把手放下来。
那时风声很静,空气中有丹桂的淡香,是庄宴信息素的味道。
陈厄带着醉意,慢慢地挺直腰背。礼服上的绶带晃起来,金属配件碰撞出细碎的声音。
庄宴身体前倾。
快要碰到的时候,光脑忽然响了。
铃声把这一幕撞碎。庄宴受惊似的怔了一下,睫毛轻颤。
荧幕上的光亮得刺眼,陈厄扫了一眼,酒意顿时散去。
他站起身,按下接听键,略带烦躁地开口问:什么事?
边境有异常?我明白了。
因为事情涉及军方的机密,陈厄看了庄宴一眼,大步走进会议室,关上门。
客厅又恢复了冷冷清清的气氛,庄宴把抱枕压在怀里,很轻很慢地,碰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
可是为什么刚刚心跳得那么快,仿佛胸腔深处藏着一只扑腾翅膀的小鸟。
耳垂和眼皮都灼烫。
热度过了很久才冷却下来。庄宴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然后再把客厅的灯打开。
屋子隔音很好,听不见隔壁房间的声音。但陈厄一直没出来。
庄宴很耐心,干脆在光脑中翻出论文,一边看一边等。
二十分钟之后,会议室的门终于开了。陈厄大步走出来,眉眼间多了几分凌厉的意味,像一把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