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炯之前就说了他要去虚空之暗。
    但大家都没想到会是这时候。
    虽然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发生了众多的事情, 让人恍惚记不清濯清君入魔后，化身金莲止住虚空之暗的扩张这件事，距离发生才过了一天。但必须说，夏炯的这个决定，实在太着急了一点。
    加上他和濯清君之间关系的暴露，不由叫人怀疑, 这个脑回路一直不太正常的混蛋, 会不会在这个关键时刻, 还只想着谈情说爱。
    别人怀疑的目光妨碍不了夏炯的动作, 行动力高可能是他身上为数不多的优点。
    在他说完话后, 几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鸿雁金钟塔的大厅里。
    “这是掌门印, ”夏炯对其中一个身影道，“还给您啦。”
    年轻掌门手捧那面改变了他命运轨迹的水晶透镜, 举到祖祖祖祖……祖师爷面前。
    面容平凡到不似一个御庭真君的青华道第二代掌门，将其结果, 仔细打量这面已然和他熟悉的掌门印不同的水晶透镜，又把它放回夏炯手心里。
    他道：“妙文圣尊的力量寄宿其中，你既然要去往虚空之暗深处, 带着它更好。”
    “哎，不行不行, ”夏炯连忙要塞给南松真君, “这东西也传承了千年了, 跟着我去虚空之暗, 我要是挂了它回不来怎么办？”
    “没关系, ”南松真君微笑说，“这枚印章是我当年炼制的，大不了再炼制一枚就是。”
    夏炯：“哇哦。”
    迫真大佬，甘拜下风。
    话说到这个地步，还要把掌门印塞回去，那就是夏炯情商有问题了。
    他收起掌门印，后退一步，向这位其实并没有见过几面的长辈稽首行礼。然后一揉跟在南松真君身边的张防微脑袋，又指向另一边站在那里仿佛和杜少白一起陷入凝固的杜渐，说：
    “这两个小家伙交给您照顾了。”
    “自然，自家弟子。”南松真君点点头。
    杜渐自然是没听到这两人的交谈，但张防微听到了，瞪大了眼睛。
    讲实话，曲忘生入魔后，这孩子就一直有点浑浑噩噩。
    如果评青华山上谁最不可能入魔，那张防微觉得除曲长老外，不会有第二个人当选。曲忘生的身世、背负、痛苦还有抉择，他并不知晓，曲忘生显出魔神相时，所有人都在吵吵嚷嚷，少年只茫然到脱离。
    在这种脱离中，他和另外一些小修士一起，将昆源的凡人们送到后方。
    他们需要非常快速，因为昆源的凡人是唯一接受过训练、能直接上战场的仙兵。
    没有几个人抱怨域外玩家们的离开，至少，蔚蓝星已经给三万诸天留下丰厚的财产。
    比如羊叟的侄子，那个叫羊筎虎的，在战场上表现非常好。
    不畏生死去战斗，是玩家们教给他的。
    张防微看到那些凡人面带笑容躺下，身体被慈航道的修士保护，神魂则踏上战场；张防微看到装载了优灵珠的长棍在摇曳的金莲周围爆炸开；张防微看到疯狂增加的灵气环绕金莲流淌成江河；张防微在那种抽离中想……
    虽然……但没错，三万诸天，还没到终局呢。
    张防微清醒过来，心境也有不小突破。结果他刚返回青华，就看到玉皇界试图通过虚日逃离大劫失败。
    全青华道都与玉皇界有滔天血仇。
    但玉皇界都失败了的话，三万诸天……还有何处可去？
    张防微再次陷入那种仿若事不关己的抽离感，浑噩跟着南松祖师爷来到鸿雁金钟塔中。
    夏炯摸了摸他的头，让他又清醒过来。
    “掌门——”
    少年声音沙哑哽咽，情绪爆发显然将要大哭一场，但夏炯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枚糖塞进他嘴里，把少年接下来的哭声堵住了。
    “——掌门！”
    张防微转为不满嚷嚷。
    夏炯比起食指在唇前，嘘了一声。
    “我知道我工作能力不强，不算个好掌门，”他说，“之前一直辛苦你啦，不过之后也要辛苦你，多照看下你杜师姐。”
    张防微嘴巴开合一下，用力吸气，才没有结巴地回答：“……弟子谨尊掌门言。”
    夏炯又揉了揉少年脑袋，故意把少年头顶的逍遥巾揉得乱糟糟。
    等张防微露出恼怒的神色，他才哈哈一笑，一边对鸿雁金钟塔大厅里所有人挥了挥手，一边向外跑出去。
    太极台上，解脱门的文掌门已经在等他。
    夏炯不打算毫无准备就去往虚空之暗的深处，他原本的打算是多带上优灵珠，等有了黄栌雪带回来的消息，他的准备就更有针对性。
    信息量爆炸大脑无法解读是吧？
    连上量子计算机，不信解不开！
    “唯一的问题是信号，”曹琦福也没下线，和其他同事一起，辅助文掌门，“哪怕是花衣姐，在虚空之暗中也呈现半失联状态。一旦失联，咱们在后方给你准备再多计算机也没卵用。”
    “没事，”夏炯接过解脱门方才炼制好的法宝——近似游戏头盔的球，深蓝色，外壳布满透着三万诸天风格的云纹——掂量两下，同时道，“我们要汲取之前的教训，所以，我不会用分.身进去。”
    “……你真身去？！”曹琦福的嗓门扬起来，“不行！”
    “哎呀，我去见师兄，你要我派个分.身去吗？”夏炯笑嘻嘻。
    周围讨论的声音一下子变小了，曹琦福的同事们看着夏炯，看着他毫不作伪的、仿佛要出门和心上人约会小姑娘的欢快，眸光不由诡异闪烁着。
    就连神色惨淡的文长老，也不禁将视线从那球形法宝上移开，看了夏炯一眼。
    在这般诡异的气氛里，曹琦福皱起眉，问：
    “见曲老师和你分.身不分.身有什么关系？”
    夏炯：“……”
    夏炯：“你是真的低情商，我早该明白。”
    曹琦福：“？？？”
    怎么突然人身攻击？！
    低情商的研究员还在懵逼中，夏炯打了个响指，手指指根处十枚金环闪烁，唤出一个分.身来。
    与他被人别无二致的夏炯001出来，别的没做，先拿出手机递给夏炯。
    夏炯：“嗯嗯？”
    夏炯001：“爸找你呢。”
    夏星教授已经给夏炯打了许多电话，终于有一个能接通。
    夏炯让夏炯001戴上头盔，文掌门眼中闪烁粉色灵光，不放心地做着最后的检查。曹琦福还想说什么，但就算情商白痴如他，也知道别人父子谈话，他最好不要插嘴。
    他听到夏炯问：“爸，你要劝我不要去吗？”
    “不，”夏星教授的语气里并没有焦急，“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没有资格干涉你的决定。”
    “嗯哼？”
    “……但是啊，”夏星教授的声音里，甚至透着笑意，“探索未知，你觉得开心吗？”
    夏炯也笑了。
    他说：“我不知道，只觉得很兴奋，就像半年多前，时空门出现在我面前时那样。”
    缩在自己房间里的病人，第一次打开门的欲望。
    在那扇门后，他遇到了曲忘生。
    “说到底，”夏炯道，“自从我来到这边，就听到无数人在说大劫大劫，结果搞了一圈，就连圣人都不知道大劫是什么。”
    夏炯001那边，头盔启动了，强制开启了算珠术。
    帮忙调来这几台服务器的苏琴通过网络和他交流：“暂时不需要这么大的计算量，先给你调低了。”
    夏炯001：“ok啦。”
    夏炯本人身上浮现出金色的纹路，大脑没有触觉和痛觉，但他能感到血液流动的速度变快了。
    血压有些微上升，但尚且维持在安全区域内。
    无数数据从他的意识空间中闪过，由录音棚和舞蹈室组成的房间出现了一条新的通道，通往量子计算机构建出的无限0和1。
    而夏星教授听了夏炯的话，也不由思考起来。
    “三万诸天这个文明，从根子上就是畸形的。”这位物理学者发表着不专业的社科评论，“他们整个虚空的大小有限，除了一个黑洞外，没有其他天然天体，局限了他们的发展。但这也没有办法，作为智慧生命，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摇篮。”
    “爸，你觉得，大劫会是什么呢？”夏炯问。
    “我不知道，数据太少了，”夏星教授道，“不过，只说毁灭的话，就算是我们的宇宙，早晚有一天也会毁灭。”
    “但那至少也是亿万年后了把，那个时候，说不定蔚蓝星已经发展出了五维文明，根本不怕宇宙毁灭了也说不定啊。”
    夏炯很乐观地道。
    夏星教授笑了一声，没有杠夏炯，只说：“那恐怕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发展。”
    但三万诸天，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说到这里，夏星教授才发现他被儿子拉着跑题了。
    这位物理学者轻咳一声，僵硬地把话题拉回来，道：“至少，你现在能找到一个目标，我是很开心的。”
    夏星教授和他前妻华凝书不同，他对自己的孩子没有别的期望。
    只要夏炯健健康康，有自己的梦想和目标，为目标努力，并在其中收获快乐，这就足够了。
    这个期望他曾以为无法实现了，没想到，夏炯成功振作了起来。
    虽然儿子是为了男朋友，才要去探索虚空之暗深处……但这种事，当然是儿子的意愿比较重要啦。
    英雄不需要伟大的理由，至少这一刻，夏炯也是个逆行者。
    “但是，你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夏星教授嘱咐。
    “好的啦，”夏炯道，“我会注意的，师兄也会保护我的。”
    “……哈哈，”夏星教授大笑，“需要我带什么话给你母亲么？”
    “不用，就这样吧。”夏炯说。
    他道了一声再见，挂断电话。
    太极台上，文掌门和曹琦福，还有其他人，都在等夏炯和家人告别完。
    看到夏炯把手机还给夏炯001，分明有些焦急的他们，突然又说不出话。
    反而是夏炯问他们：“准备好了吗？”
    最后还是文掌门作为代表回答：“我们没有问题，不过，夏掌门你打算如何进入虚空之暗。”
    “这当然是，”夏炯举起手，向他们示意自己左腕上那只镶嵌着金莲子的鸽血红镯子，“还有……额，老叶？老叶！”
    叶蔺玉跑过来了，拿着夏炯之前找他要的东西。
    那竟然是一个话筒，经常在舞台看到的那种。
    来自蔚蓝星的曹琦福等人，和文长老一起露出茫然神色，见夏炯对着话筒喊：
    “试音，试音？”
    太极台这里可没有供话筒连接的音响，但这不妨碍夏炯用扩音术作弊。
    管理员房间，苏琴抽了抽嘴角，看到分配给夏炯的几个服务器运转起来，干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在蔚蓝星的网络上，开启直播。
    太极台上，夏炯站在最中央，一手举着话筒，一手指向天空，以熟悉的姿态喊道：
    “大家好，欢迎来到2030年夏天歌直播演唱会！”
    涌进直播间里的观众们，把一连串的问号打在屏幕上。
    夏炯不理弹幕，继续道：
    “今天我给大家带来的第一首歌曲，是一部动画的主题曲——”
    “这bgm是哪里来的啊！”后面，曹琦福忍不住吐槽道。
    “风雨道修士……”文掌门则感叹。
    叶蔺玉只看得眼睛发亮。
    不知从何处响起的音乐声流淌，那是快节奏的，充斥动次打次的激烈前奏。
    夏炯将手腕上的镯子脱下，向上方一抛。
    音乐陡然变得轻柔，他把话筒拿到嘴边，开口：
    “やっと眼を覚ましたかい——
    【总算睡醒了吗？】
    “それなのになぜ眼も合わせやしないんだい？”
    【但你为什么不敢对上我的视线？】
    红镯上金莲子生长绽放，化为一人高的金莲，将夏炯吞下，一片片花瓣把人层层包裹，而鲜红细藤落地后扎下根系，竟然如童话里的仙豆，带着裹住夏炯的金莲，刹那伸入空中。
    它另一端遥遥系着另一个人的心，在风雨道的术法下直接沟通。
    被金莲吞下的夏炯毫不惊慌，浑不在意继续唱道：
    “「遅いよ」と怒る君，”
    【你生气地说：“好慢啊。”】
    金莲外数不尽的虚影掠过，或者说，金莲带着夏炯掠过数不尽的风景。
    那是战场上，发现已然无法通过玉皇界找到退路的众修士，陷入颓势，哪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凡人仙兵还在奋战，已然改变不了前线的败相。
    “これでもやれるだけ飞ばしてきたんだよ~”
    【可我已经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到你身边】
    红藤停下，金莲层层绽开。
    分明只有一日，却好像三秋未见，夏炯看到了端坐莲台上的曲忘生。
    他刚好唱道了第一节的最后一句：
    “心が身体を追い越してきたんだよ~”
    【心甚至比身体先一步抵达了你身边！】1
    ※※※※※※※※※※※※※※※※※※※※
    1：《前前前世》by野田洋次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