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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器量
    剑洗心话音落下,原本安静的偏厅立刻出现了骚动。
    只是,当他眼中冒出尺长的寒光,那银灿灿的光芒、每每划过一人,立刻让那一片都变得肃静。
    造反,是要杀头的。造秦皇的反,无人想过,这根本就是自掘坟墓!但哪怕自掘坟墓,也有躺下去的时间。得罪了剑洗心,立马就是身首异处!
    不知哪个大能说过,位者对下位者的掌控,永恒不变的,从来不是什么感情、利益,而是敬、和畏!
    不服,杀到你服!不怕,杀到你怕!不敬,杀到你敬!不畏...还可能不畏吗?
    商纣暴虐,天下共讨。秦皇暴虐,宇内慑服!区别,并非两者手段,而是利用这种手段的人,这才是根本!
    假如嬴莫敢当众说这种话,他这本就偏重于权的集团,立马烟消云散,树倒猢狲跑!跟他造反的,一个没有。推他东窗的,比比皆是!只是,当这番话由剑洗心说出来,即便众人心中惊惶,也不敢公然反对。甚至,连举报的心思,都不敢有!
    剑洗心太强了,强到和嬴皇一样,站在一个他们难以理解的位置!强者,有强者的特权!
    和众下属截然相反,嬴莫闻言,反倒好似松了口气。只怕,他心中未必没有过这种疯狂念头!!!
    嬴莫不知,大秦有着小六道,秦皇之位,早被注定,轮不到他。但他却拥有无与伦比的智慧,他慧眼如炬,清楚的看懂了父亲嬴磐的意思!雍侯!庸侯!雍容、亦是中庸!他的命,早被人批下,一世王侯!嬴莫不想只做王侯!
    “先生...不知,你有几成把握!”
    心中有旖念是一回事,真到了决断的时候,又是一回事。嬴莫涩声,显然说出这话,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哐啷当!
    一名谋臣、手一抖,筷子落下、砸中了银盘。他张大嘴,瞪着嬴莫,难以置信!
    在大秦,武者的地位无与伦比,远比文臣高的多。剑洗心就算当着嬴磐的面,喊造反,估计秦皇也不会拿他怎样。
    嬴莫不同,他说出这种话,是要杀头的,剑洗心都保不住他。除非众人拥有击败嬴磐的实力,但这根本不可能。嬴皇无敌,是每个属民公认的事情,是以,谋士贾觉得主子疯了。
    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劝解。作为嬴莫下属老臣、更是莫皇子娘家一系。往常,谋士贾的意见,嬴莫多少会尊重一些。
    只是,今天,嬴莫根本就看都不看他一眼,而剑洗心眼角无意间透漏出的余光,那冰冷的寒意,更是让谋士贾牙关打颤。
    下...”
    好容易压下恐惧,谋士贾摇了摇羽扇,刚一开口,回应他的不是嬴莫亲切询问的目光,而是一道森冷剑芒!
    咻!轰!
    一位智者,皇子莫十年倚重的谋臣,就那么在众人眼中,直接化成了飞灰。
    血雾爆开,莫说羽扇纶巾,除了浓郁的猩红雾气,这位“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智者,连半块碎肉都没有留下。
    腥气弥漫,将餐桌鸡鸭猪鹅都镀了一层暗红,银碟反射出的不再是灿灿白光,而是血色寒芒。
    呕!
    不知哪个享受惯锦衣玉食的大臣,受不得浓郁若凝成实质的腥气,直接吐了起来。
    无疑,现在没有人会去安慰他,众人统统震慑。更让人寒心的,嬴莫没有对谋士贾的死亡、做出半点表示。就好像,就好像他麾下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略显狂热的眼神,完全集中在剑洗心身,这、这未免也太现实、太凉薄了一些!
    剑洗心同样没有觉得,随手杀人有什么不妥。当视界渐渐开阔,站到了一个常人完全不能理解的位置,曾经定义残酷的事情,也就不再残酷。
    “两成!”
    剑洗心举起两根手指,他没有妄自菲薄,按照现在的状态,他的确只有两成把握击杀嬴皇。是击杀,不是击败。他并不知道大秦藏着连诸天众都却步的秘密,但却能感觉,巨大的皇城,带来隐隐的威胁!磅礴犹若原始巨兽的威压。
    嬴莫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的脸,出现的并不是绝望、失落,而是惊喜。甚至,就连一些面若死灰的谋士,目光都猛的亮了起来!
    倘若剑洗心说自己有十成、八成的把握击杀嬴皇,那么估计众人就直接回家买好棺材,躺进去,等着下葬了。但若自知机会只有两成,水分就无疑小了很多,甚至,甚至根本没有水分。
    同样叫人无法企及,只能仰望的高度,根本没有理性的可比性。唯一能够用来比较的,只是感性的权衡。
    嬴莫大喜,这才和旧部老人们对视了一眼,以示并未忘记他们。
    这主臣同殿的饭局,当真是一波三折——从恩宠、到恐惧、再到希望!
    剑洗心悠然扫了扫长桌两侧诸子,扭了扭刚刚接好的脖子,冷漠无情的目光,和嬴皇那般相似。
    “本座所谓的两成,是因为伤势未愈。倘若莫皇子能提供一些便利,待本座伤势痊愈之后,此事未必没有四五成的把握。而且,本座有一位好,修为已达天人之境,他若愿意出手...”
    淡漠的话语,简直就像是在刚刚平静的湖泊中扔下一枚鱼雷,轰然炸得众人嗡嗡耳鸣!
    诸子已经麻木,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管剑洗心是否吹嘘。大家都是一条绳的蚂蚱,有进无退。只看剑洗心残酷的手段,就知道他根本不会给众人反水的机会。那么,也只能闭着眼,一路走到黑。
    嬴莫目光炯炯,再也没了皇子的镇定,豁然而立。
    “先生...先生此话...此话当真...”
    声音颤抖,就算他对剑洗心无比推崇,也不禁有此一问。衣袍打翻了碗筷,长袖沾了油腻,嬴莫根本不在乎这些细节。双手撑着桌面,五指收拢,不经意间,铁木捏成碎屑,骨节微微发白。
    幸福来的太快...太突然!!!
    剑洗心淡然一笑,坦然的目光,迎向了那一片狂热!
    “其一,本座若要恢复至全盛,并非一时半刻之功,而且所需辅助灵药甚多。其二,本座的那位好,不食人间烟火,若要请他出手,本座也没有几分把握。”
    嬴莫恢复了一些理智,稍稍冷静。只见他目光闪动,显然在权衡着利弊。
    “先生,是否能请到帮手,这并不重要。帮助先生恢复伤势,更是莫分内之事。先生旦有所需,小王莫不敢从。时间,小王还等得起!”
    站在嬴莫的立场,他并不觉得,能请到第二个剑洗心一般的人物,来辅佐自己。
    做人不能太贪,吃惯强者闭门之羹,他当然明白,自己的名声对于真正的至强者,到底有多么微渺。况且,他并不认为,自己掌握的资源,能养得起第二名至强者。哪怕剑洗心不提,难道嬴莫还真能亏待了对方,贪得无厌不成?
    嬴莫不是刘备,有了徐庶,还想着诸葛。
    剑洗心,非常满意嬴莫的态度,渐渐,他有些喜欢了“秦”这个国度。强者至,拳头说话!
    “如此,甚好。那么,尔等是否该商议一下细节。以及,诸位...究竟何去何从!”
    声音骤然转冷,眼神有些飘忽,就像夏日炙热的阳光遽然被乌云遮去。六月雪飞,素裹银装!
    剑洗心一手按住剑柄,神态却是惬意。也不在乎血气的污染,拿起酒杯,一口饮尽。
    接下来的事情,基本和他无关。细节,在秦国,虽然不重要,也是必不可少。但这,并非剑洗心所长。
    嬴莫阴沉着脸色,死死盯着不置一言的家臣卿客,忽然冷笑了起来...
    ..........
    “如果,有一天,你得到了一切,却终究得不到你想要的,你会做什么?”
    楚翔站在一处摆起的小摊前,看着身着补丁麻衣的猥琐小贩,如是问道。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好似并没有注意到他。哪怕那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是这般醒目。
    零零星星的小摊一座座摆起,刚刚入夜,恰是街边生意最好的时段。夜游的才子,寻欢的豪客,在商贩们眼中,都是待宰的羊牯。
    “这,这位公子。小,小人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请问,请问您有什么需要的吗?如果,如果没有。小的...这还要做生意呢。”
    小贩结结巴巴,满脸苦色。他已经被楚翔木然的眼神盯得发麻,就仿佛全身下几千只蚂蚁在爬,那股子寒意,直接透进了脊梁骨里。
    楚翔闻言,并没有离去。虽然,他的行径,严重影响了小贩的正常生意。不过他不在乎,他相信,小贩也不在乎、这些许蝇头苟利。
    “假如,有一天,你终于进入了皇宫,偷到了你梦寐以求的东西,你会,做什么呢?”
    依旧是淡淡的口吻,淡到比宣纸还要苍白。
    小贩浑身一个机灵,眯起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精光,但下一瞬,又在某种实质的威严下崩溃掉。猥琐的身形,更加佝偻,小贩的双腿,在颤抖。
    那是号称天下最快的一双腿,但现在,在楚翔面前,连动弹,都做不到。
    小贩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辩驳,或者干脆逐客。但他,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他的心中一片空白,脑海里空空荡荡。
    会把它收藏起来,就像...就像以前一样。”
    小贩眼神颤抖,那是挣扎,而非被人控制住的麻木。控制他人心神,这太低级,楚翔不屑为之。让人甘心臣服,才是神人的器量。
    “那么,之后呢...”
    就像官差在审问囚犯,虽然小贩的确是罪犯、惯犯,但可惜,楚翔并不是官差。
    小贩身躯又是一颤,但不知怎得,当放弃挣扎之后,他得到的并不是预料中的折磨,对于自身、任何意义、权利的剥夺,而是一种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小贩仍旧不敢抬起头来,直视楚翔。但他,已经不再颤抖。猥琐的身形,渐渐舒展、挺拔!
    “之后,也许,我会再找其他目标下手。”
    如同和人闲谈,小贩已经不那么畏惧楚翔。因为,他感受到了对面海一样宽阔的胸襟。那是任何贤君名臣都无法媲美的胸怀,那是一种包容寰宇的器量。
    楚翔不置可否,抬头,看了看比昨日大了一号的月儿弯。再过几天,又将是满月之夜。
    “假如,有一天,你得到了一切,偷到了一切,你又会怎么做。假如,你到那时,才发现,原来,你要的根本就不是所获成果本身,而是过程,或者别的什么。假如,当你面对满目琳琅,却是无比空虚,你又会做什么呢?”
    小贩张了张嘴,又闭了起来。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就像,他不理解为何楚翔、最初会问他那种玄之又玄的问题,一样。
    这根本,就不是凡人应该去思索的东西。
    小贩沉默了,楚翔离开了。良久,几名嬉笑的少女,走过了摊边,嬉闹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这才发现,原来那位神秘的顾客,已经离开。
    一阵凉风拂来,吹得他一个激灵。小贩有些意兴阑珊,朝着一对明显想要前购物男女,摆了摆手,拒客不接,随即收拾起了摊位。
    不经意间,他淡淡的朝着皇城方向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那里是一片阴霾。
    “也许,我会将那些东西,都毁掉...”
    小贩如是呢喃,又自嘲的笑了笑。
    “所以,我只是一个凡人。”
    “罢了,这趟活儿,不干也罢。”
    哼着莫名的曲调,小贩推着一辆破车,朝着人来人往的街道挤去,走远。
    他的身形不再佝偻,看起来分外轻松。
    不远处,一座香火鼎盛寺庙内、二十八层鎏金浮屠塔。
    楚翔坐在屋檐一角,目送着他离开...
    ..........
    毁掉嘛...
    如果,既定的道路本身,就是迷失...
    追逐,却走了歧路...
    那么...
    凡人...神人...
    诸天众,视凡人若可操纵的蝼蚁。造化之下,诸天众与凡人何异?
    倘若贯彻了因果,就能轻易改变凡人的命运。
    那么,将因果两端定下。造化,赐予的权利,是否也是一种注定...
    我迷茫着,却尚未迷失。我或者懂了,你们又是何时明白。
    ..........
    “一盘棋,是你我他在博弈。”
    本尊睁开眼睛,看着紫衣男子,如是说道。
    灯火幽幽的海眼之中,水滴早已经不再落下,囚笼又显得这般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然而,你和他,依旧坐在棋局的两面。我,却在旁改变着规则。”
    说到这里,本尊停下,显然,他的谐音已尽。
    紫衣男子不曾睁眼,嘴唇却动了动。
    “这局棋,我已经提早布置了几百万年。棋盘的规则,了如指掌。他迎头走向了我设下的死局,而你再怎么改变,也无法主导胜负。一颗棋子,你们都以为他是废棋,但他已经不是。”
    不知道信心来自何处,难道只是楚影那个废物?紫衣男子明显话中有话,却颇为深奥,难以理解。
    本尊摇了摇头。
    “‘造化’已经‘注定’,而他、留给了我们三个无与伦比的财富,却也遗下了难以逃避的祸端。”
    “我继承了最多的财富,你得到是最大的变数,他...”
    “其实,我们都亏欠于他。这种亏欠,是一种注定要还的债。你错的,曾经的我也错了。假如只是把他当做对手,那么只会越欠越多,欠他的,终归是要还的。”
    对于棋盘的话题,避而不谈。本尊复又,说出了这样一番莫名奇妙的话。
    紫衣男子没有辩驳,心中反是明悟。
    “三位一体,无可分割。纵使是对立,也抹不去因果。莫非,这就是你将空间之力,赠予他的原因,偿还?这债,未免太重了一些。”
    本尊依旧摇头,不置可否。
    “你为何留下这具分身,呆在海眼。”
    紫衣男子莫名的看了看本尊,嗤笑反问:
    “你又为何这般做?”
    本尊不语。
    其实,很多时候,同一种默契,未必要有相同的理由。
    就像,许多时候,往往走的更远的,他们未必就离相对终点较近。
    神和人最大的不同,就是神的世界,已经无法用具体的数据、或然率去限定。
    强弱,对人而言,只是一种能量的积累、运用。
    对神,却涉及到一些更加难以言喻的东西。
    胜负,从来不只是一个结果。
    ..........
    “胜负,从来不只是一个结果。”
    楚翔自语,从二十八层浮屠塔顶一跃而下。那白色的虹,划了个缺,消失在半空...
    一个个残缺的片段,从浮屠塔顶,笔直的朝着雍侯府邸延续。
    那些残缺的片段,俱都干净的令人诧异,一尘不染。
    片段中,刻画着同一个男人,白衣独立,倾城世遗。
    他们或行、或止,或坐、或立,或哭、或笑,或喜、或悲。
    他们道尽了人世间种种情绪,却俱都不属于神祗。
    他们中最前出现的,永远是一片冷漠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