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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然后其余大人们就在几乎没有插话余地的情况下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甚至看他俩这般开诚布公都觉得可怕,毕竟玩政治的讲究一个只可意会不能言传,可两人从头至尾一招花枪都不耍,有一说一,有二说二,谈得极其投机愉快,底下人也都只能憋着,不敢挑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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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初刻,长天破晓,金钟鸣响。
    一夜惊魂的暖阁终于议事完,巨灵宫内熄了百余盏烛火,辛鸾一身疲累又一身轻松地走出中殿。申睦回西殿休息了,几位大人还没有出来,在暖阁里正起今日议事商定好的草稿,申豪在里面陪同,只有邹吾站在他的身边,默然不语。
    其时东方的红日在山隘中喷薄欲出,站在巨灵宫绝顶之上,只见远方万峰在下,滚滚长河一线,东可见成皋玉门,西可见歙城重镇,而此处独立天心,晨风拂过,吹得人襟怀一畅。
    朝暾之中,辛鸾偏头看了邹吾一眼,邹吾察觉到了,不由就扬了扬眉,偏头和他对视。
    辛鸾:“还是你好。”
    邹吾一头雾水,不知他何来此句,又扬了扬眉,那意思问他“什么意思?”
    辛鸾却不回答,又把头扭开了。刚刚他被申睦宏伟的低音震得都要血脉不通了,他刚刚眼馋地看了眼邹吾,心道都是八尺身高,宽肩细腰,怎么给人的感觉差别这样大?他就从来不会让他不自在。
    脚下是修磨平整的大麻石,按照山势蜿蜒而下,两侧白皮革裹着雪花石膏,围住一簇簇奇花异草,空气里似有异香,这巨灵宫的精雕细琢每看一次,辛鸾都想惊叹一次。
    他举步,想回宫补眠,刚下了一层阶,就又被人喊住。
    “殿下!”申不亥从中殿出来,热热轻轻地就喊住辛鸾,他走得太急,停的位置又太近,辛鸾只觉得自己就闻到了他酸败的呼吸。
    辛鸾害怕他与自己纠缠,直接话入正港:“右相放心,东境如渝都,以各位大人为主,徐斌大人为辅。”
    那意思是:只要你们配合好收纳百姓,我懒得去翻你们见不得人的旧账。
    申不亥一拍大腿,笑容更盛了,嘴上道,“殿下和南君和拍了板,做臣子的当然配合!但老夫找殿下却不为此事……鄙府洒扫逢迎数日就等殿下光临,老臣看殿下少年有为……”
    辛鸾若有所感,缩住下巴,上身不露声色地后仰。
    申不亥:“……小女也年已摽梅,殿下若有意,何不过府一看,成此良配!”
    邹吾眉心倏地一皱,心道:又来了。
    辛鸾脸都僵了,心道:你要嫁女儿就嫁女儿,但南境行事都这样直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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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灵宫上,向繇立于斗拱,眯着一双眼看着石阶下的情状。
    日光东方乍起,他的瞳孔在那满窗的朝暾中似乎变得细窄了,显得整个人凶恶而锋锐。
    “他想当国丈。”身后,夏舟道。
    向繇刻薄道,“谁不想当国丈呢?西君的例子就好好的摆在那里,生什么都不如生个好女儿。申不亥就擎等着把主公与我踩下去呢,有了辛鸾这个高辛氏靠山,之后他或者他的长子无论谁接南君之位,都是名正言顺。”
    夏舟闻言一笑,“可这不是扯呢吗?钧台宫的使女试了多少次了,那小太子对女孩没兴趣。”
    向繇:“就让这个老匹夫忙活吧,咱们在旁边看着他竹篮打水,不也挺有意思?”
    夏舟想了想申不亥最后得知真相后的样子,真的不由笑了,“是挺有意思,当年他逼主公,现在来逼小太子,他要是都是一个原因,他估计要气死。”夏舟摸了摸下巴,“不过我听说这老不修是打算割肉卖女儿啊,听说若是成了……”说着比了个手势。
    向繇哼了一声:“真可笑,辛鸾什么没见过,你觉得他会把申不亥送上的那些嫁妆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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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灵宫下,辛鸾朝着申不亥客气地笑了笑,“右相不知,本宫是有未婚妻子的,是先王生前定下的婚事。太子妃此时虽然不在身边,我却不能无故抛妻另娶他人,故而,令爱,本宫不能应承。”
    虽然知道辛鸾在扯,但邹吾没展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便是申不亥听了辛鸾的话,也被这份先帝定的婚事怼了个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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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显然,辛鸾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四日之后,南境就得到了东境王庭的消息,称公子襄将被封太子,并与闾丘忠嘉的小女完婚。
    申不亥当时在议事厅内义愤填膺,口称辛涧欺人太甚,辛襄也是恬不知耻,居然抢夺含章太子的名位与妻子,立刻鼓动了一班刀笔吏发布檄文。而这个老家伙暗中却乐开了花,回家看着自己小女儿喜不自胜,直对府中管家眉飞色舞道:“预备着,都预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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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巨灵宫门口没完没了地寒暄拉扯中,申豪谢天谢地拿着一叠公文草稿出来了,走到辛鸾面前,喊了声“殿下”。
    辛鸾点了点头,“辛苦你了。”说着回头看,正瞧着几个使女扶着伛偻的房大人正一步步迈出来。
    房梁被南君踹了一脚,踹到了肋骨,当时惊怕惶急中还不觉得疼痛,现在那一关过了,才觉得疼痛难忍起来,根本就再直不起腰,而他身边使女更是一副为难的不想搀扶的样子。
    “要不请个御医?”
    有人窃窃私语,另一人答,“可这是被南君踢的,谁敢去看他?只是被踢了一脚而已,做这副模样,南君什么地方做错了?有本事与我们对峙,看他敢不敢说?”
    辛鸾听到了对话,不由稍稍提高了调门,给所有人听,“苏尚宫,请个御医去房大人府上,房大人还要忙东境的安置,别让他带伤操劳。”
    他这一声很兀然,一些人看向了他,眼神迷惑不解,他身后的大女使苏尚宫责备地看了眼刚刚私语的女孩,只有房大人向辛鸾投去感激不尽的的眼神,但是辛鸾和那眼神一对,很是冷淡地又划开了,好像这只是个很单纯的命令,没有别的意思。
    辛鸾身后的大女使问他:“殿下,哪位御医?”
    “主动为我治脸的那位。”辛鸾好像是没记住那位御医的名字,只说,“让他晚些再调制面脂,白天就去忙些该忙的事。我自己回宫,这事你亲自去。”
    女使无法,立刻应承,跟着搀扶的房大人一道向宫门行去,她这一走,随即辛鸾身后的年轻使女们也跟着有眼色地纷纷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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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辛鸾能从中殿口脱身出来,已经是一刻之后了。
    此时天已大亮,中殿与东殿相连的宫道有三条,他与邹吾特特选了偏僻无人的蜿蜒花径,石子小路犬牙参差,几如蛇行,他俩时而一前一后,时候并肩,罕见无人跟随,便很是缓慢再缓慢地往钧台宫走。
    “你今日干嘛?”
    “应该没什么事吧,我先回去睡个回笼觉,睡醒了去山脚看看。”
    “那,你晚上出得来嚒?”
    “应该……出不来吧……”
    辛鸾垂着头,拖着长音,温暖的光晕里,邹吾的角度能看得到他露出的脖颈。
    “怎么?”
    “徐大人家眷来了。”
    “嗯……?”辛鸾睁大了眼睛:“就是这一批船里嚒?”
    “对。”
    辛鸾转了转眼珠,“所以是他们知会你,你才提前知道了山脚的事?”
    邹吾笑了下,“是也不是,悲门里的人负责护送他们,武道衙门不让停泊上岸,这才给我传了书。”
    “千寻师傅也来了?”
    辛鸾瞳孔放大,露出有些畏怯的表情。
    “没有,他没来,就只是一部分人。”
    “哦,那是你让他们来的?”
    “是啊,”邹吾飞快道,“怕你没人,当送嫁妆。”
    辛鸾鸟儿一样顿了下,花木扶苏里,有鸟雀啁啾在叫,他忽地又歪头瞅他,然后当做什么也没听到一样,往前快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回身,神在在地问,“那为什么非要晚上见?”
    这个问题可问到要害了。
    邹吾这才反应过来,白日见也可以的,又不是接头,干嘛晚上?
    他咳了一声,尴尬,“那你就睡醒了去见。”
    辛鸾迟疑了:“可徐斌一家完聚,我是外人……我去了肯定会见家眷,这好吗?”他听说徐斌小老婆挺多的,他从小不知怎样应对三妻四妾的一大家,有点排斥。
    “谁说让你去见家眷了?”邹吾哭笑不得。
    “嗯?”
    “我带你去看嫁妆。”
    第103章 钧台(8)
    两个人磨磨蹭蹭走到了钧台宫。钧台宫自有一道独立的宫门,辛鸾徘徊了半天,感觉自己一点也不困,也不想睡觉,就背着手,期期艾艾地问邹吾,“你……要不要进去看看?吃个早饭?”
    他去过邹吾住的地方,很是喜欢那个中城成流巷的小院子,东面入户,白墙黑瓦古朴,院墙外一颗歪脖老树,墙裙年代久远而沾着墨绿青苔,进了门,院子里有一口小小的天井,堂屋四面卷帘通风,西侧是起居之处,四方占地很小,却不显山不露水,雅致宁静。
    辛鸾那次去找他的时候,邹吾正站在北堂屋窗下练字,身上一袭柔软的旧衣,料子和式样都是过时了的,但是水洗得很干净,简捷清爽得好似未染一尘。
    他还没来得及跟他介绍过自己住的地方,今日时机恰巧,他想邀请他进殿里看看,“来吧,没事的,真的,苏尚宫走了,女使们不会缠在我们身边,吃个早饭再走,行吗?”
    辛鸾别别扭扭地和邹吾这样说,邹吾看了他少顷,还能如何?最后提步上台阶,由他引着进了东殿。
    “这是起居的地方,”
    “这个花园听说只有冬天下小雪的时候才是最漂亮的时候,碎玉铺阶,寒绢裁花,加上温泉一引,就会蒸腾起雾气来……”
    “从这条路上去,临着淚江的百尺高台绝壁,听说每年六月祭神的时候,神巫都会在那里举行庆典,围着篝火拍掌而舞,南境大人物们也会集体到这边来祈福……”
    “这是正厅殿……茹姊姊,小厨房的膳品准备好了吗?跟他们说我回来了,备两人份的膳食,我和散骑常侍一起进膳。”
    被称为“茹姊姊”的女使领命去了。
    一时东殿竟空了,邹吾不解地扬眉,“散骑常侍?这是什么职务?我竟是不知道?”
    辛鸾笑了笑,“现在就知道了,文书就在我寝殿,早就办妥了,忙起来忘记给你了而已。”
    按礼制,太子未成年参政前是可以自设太子府的,詹事等幕僚为自己掌东宫事,辛鸾查了查旧典,害怕邹吾出入钧台宫不便,便私下给他挂了一个‘散骑常侍’的闲职,这个职务历朝历代品秩不高,属于很清要的职务,硬要说做什么的职责的话就是‘入则规谏过失,出则骑马散从’……声名邹吾任何时候都可以出现在自己的身边,名正言顺,也恰如其分。
    辛鸾快快乐乐地带他去自己起居的住处,床褥已经被女使们整理妥当,偏偏大案上还胡乱地摆着各色的小玩意儿——那是辛鸾嘱咐过不许乱动的。他在上面东翻西找找到了那纸任命,还有一个小印,是用绿玉雕的,拇指大小,上面镂着“邹吾”二字和四个小字“散骑常侍”,看着精美异常,一股脑塞给邹吾。
    邹吾看了看寝殿的物事,忽地眉心一动,“小卓和你住在一起?”
    辛鸾的神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又紧接着笑了下,“是啊,这寝殿床榻太大了,我一个睡得空,就让他过来陪我睡。”
    邹吾倒是没有别的意思,两个小孩宿在陌生的大殿,凑在一起作伴原也是正常,他就是讶异小卓居然从来没和他提过。
    “小卓他睡得死,还爱踹被,他不吵你吗?”
    邹吾回头看了看那个巨大的圆床,绡金的帷帐此时拉开了,能看出只有一床被褥,挺忧虑辛鸾睡得不舒服的。
    “小卓踹被吗?”
    辛鸾睁大了眼睛,“他不吧……我从来没有被他踢到过,之前睡马车的时候就是啊,感觉他睡得挺规矩的。”
    邹吾隐隐觉得哪里古怪,可又说不上来。
    此时女使盛着早膳进殿,在圆桌上摆好,站立一旁准备侍候辛鸾用膳,辛鸾看了她们一眼,吩咐,“我和常侍说些话,你们出去吧,把门也带上。”使女们便鱼贯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