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慵懒地歪在肩辇红底金凤刺绣靠背上,闭着眼睛状似睡着,手臂搭在美人身后的靠背上,两人低低地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这话,那是两人长久相处才有的状态,淡淡地,却又明显的关系匪浅。
妙音一口气冲到心口,窒闷地吐不出,脑子轰轰鸣响,仿佛被滚雷碾压,直逼得眼前发黑。
李应自车旁起身,见她脸色不对,忙道,“主子,那女子是……”
“我不想知道!管她是谁,我们走我们的。”
“嗯,也对,那女子从前与赵明霜亲近,又是丞相段实意的外甥女,主子还是不要与她有什么牵扯的好,您也甭去在意那些。”李应安慰一句,示意车夫起行。
妙音却迟迟没有放下车窗的垂帘。
她这才觉得,自己是个闯入者。
拓跋玹只是回归以往最正常的生活,他与赵明霜,与这满宫皇子公主自幼一起长大,身边不知还有什么她不认识的女子,与他关系好的,相熟的,知己的……这满皇城里错综的关系网,他早已玩得游刃有余,而她,还在跌跌撞撞地试探摩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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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肩辇出了皇宫大门,直行到凤安路转了弯。
赫连霓忽然忍不住转头,望向肩辇后不远处朝另一个方向行驶的马车。
“玹儿,那车里的女子,就是被关在金笼子里多年、近来又立功、且被阿史那颐离求娶的德馨郡主吧?”
“是。”
“大军回朝时的庆功宴,我因胎动没有参加,倒是听说她与赵凉、陆随之等人往来密切,且勾得那阿史那颐离欲罢不能……”
拓跋玹:“今日皇舅父已经为妙音拒婚,也认了阿史那颐离为义子,两国合盟,天下太平,皆大欢喜。”
“不过就是送一个女子给北厥,父皇还真是舍不得呀!”赫连霓嘲讽地笑了笑,“那苏妙音真有那般重要么?”
“苏妙音不重要,重要的是苏骁、苏家和江家,表姐连这一点都想不通,以后日子可就艰难了!”拓跋玹闭着眼睛,始终也没有睁开。
赫连霓听出他的讽刺,“玹儿,你这话何意?”
“丞相在朝堂上说了一堆的混账话,惹了皇舅父厌恶。表姐如今有身孕在身,当以子嗣为重,莫与丞相同流合污,也莫人云亦云,更当远离兰妃和太子等人,多多去给皇舅父请安,多与苏家交好,如此才能平安无事。”
赫连霓却早就知道,舅父段实意早与赵天、阿史那颐离有些交易,但是她没有想到,这交易能愚蠢地牵涉朝堂。
“玹儿你放心,朝堂的事,我从来不管,你姐夫也行事规矩,且从不掺和政务。”
拓跋玹却素来都不曾信过她的话。甚至有好几次,这女子与赵明霜联手诓骗他,害他差点贻误终身。
“既如此,玹儿也不多劝表姐。不过,德馨郡主苏妙音是满朝武将的救命恩人——皇外婆的侄孙女——宁和王嫡女,且她刚给皇舅父捐了不少银子,又为大周百姓免除了今年的赋税,脾性又凌厉跋扈叫人不敢恭维,谁若是惹到她,就算有太子位当护身符,恐怕也能死无葬身之地!”
赫连霓不敢恭维地冷笑,“那苏妙音到底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如此为她说话?”
拓跋玹这才睁开眼睛,眸光淡冷地落在女子眸光讽刺的眼睛上。
“表姐当了二十多年的公主,从没有为大周百姓捐过银子,苏妙音只当了几日郡主,就慷慨地拿出一百万两。苏妙音的好,大周文武群臣连同皇舅父都心知肚明。”
“那银子都是她母亲江蓉留给她的,她那是慷他人之慨!”
“大表姐的银子是皇舅父赏赐给您的,您这一身珠光宝气也不是您辛苦挣来的,不过是因为衔着金汤匙出生,自诩比人高贵些罢了,您却从来舍不得慷他人之慨!”
赫连霓哑然。
拓跋玹又道:“苏妙音的郡主之位,是她自己拿命挣来的。银子是她母亲和外公辛苦积攒的。战场拼杀,生死一线,她在那笼子里想退敌之策,赵明霜拿箭射杀她,她一滴泪也不曾落,她在林子里挖野菜,在河里抓鱼,亲自炖汤给遥儿和她的父亲养伤,甚至为本皇子研看医书,帮赵凉的父亲赵振平反时,不惜以身试毒揪住真凶,她的好可让大周将士齐心协力。”
赫连霓久久不言,肩辇在公主府门前停下,她才缓过神来,却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停。
身为大周皇族的嫡长女,她何曾不想如苏妙音这样过得轰轰烈烈。
从前她与赵明霜结交,便是被赵明霜文武双绝的样子感染,近来才发现,她交错了朋友。
拓跋玹看出她已经听进去,下来肩辇,就抱拳行礼,“大表姐回去歇息吧,玹儿告退!”
赫连霓忙道,“你不会这样走回去吧?我派人给你准备一匹马。”
拓跋玹飞上墙头就不见了踪影。
赫连霓一阵无言,转身进入公主府,迈过门槛,又忍不住望了眼拓跋玹消失的方向。
“难怪那小子不骑马,原来是要去宁和王府。”
她穿过庭院,正要进去厅堂,却被廊下立的黑斗篷的女子瘆得头皮一麻。
她本能地护住腹部,抬手示意身后的随侍都退下。
“明霜?你……你不是被关在了冷宫隔壁的屋子里么?你怎么来了这里?”
“那种地方岂会管得住我?!”赵明霜转过身来,却面色蜡黄,双眼凹陷,眼眶里一双眼睛森森清寒,仇怒交加。“刚才送公主殿下回来的,是七殿下吧?”
“是!”
“他要去宁和王府?”
“本公主不清楚,不过,云珠姑母的长公主府就在宁和王府隔壁,他可能是回家去了。”
“宁和王府,原该是我靖北王府,是我为了靠他近些,央求姑母请皇上给建的,哈哈哈……”她讽刺地咬牙切齿地冷笑,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肆虐横流,“没想到,我赵明霜聪明一世,竟给苏妙音那个贱人做了嫁衣!”
赫连霓焦灼地看着她,不知该如何劝她离开。“明霜,本公主帮你问过玹儿,他心里没你,你就别再执着了!”
“他和苏妙音联手将我害到如此地步,我岂会对他执着?!”
赵明霜阴沉地说着,憎恨地深吸一口气,又清傲地如从前一样抬仰下巴,眼神近乎鄙意地俯视着赫连霓。
“大公主,从前明霜可是救过您的命,如今明霜走投无路,只能厚颜来讨恩,还请大公主想一想,如何知恩图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