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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9章 风波
    东厂衙门前发生的一幕,很快就随着路人之口传遍了京师,无往不利的秦少保,刚刚失了江陵太师这座大靠山,就在冯督公面前受窘、吃瘪,不禁叫人凭空生出几分唏嘘。
    鹤来归的二楼雅座,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顾宪成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他兴奋的举起酒杯,舌头都有点打卷了:“来来来,诸位贤弟,此等妙、妙妙事佐酒,吾等当浮一大、大白!”
    孟化鲤也打着酒嗝:“当初张江陵何等威势,所幸天不藏歼,叫他早早一命呜呼,秦某人朝中没了靠山,还能蹦跶几天?冯督公毅然出手,真是大快人心!”
    刘廷兰、魏允中齐声称是,四人同时举杯痛饮。
    本来吧,这些自命不凡的清流,私下谈及冯保的时候也没什么好话,对这位和张居正联盟的司礼监掌印兼东厂督公,他们一概是称为权阉、老贼。
    不过既然冯保出手对付了他们痛恨的秦林,四位正人君子便绝口不提以前骂惯了的权阉二字,反而口口声声把冯督公叫得山响,不清楚他们底细的,还以为这四位是冯督公手下的阉党呢!
    魏允中突然想起什么,看看左右无人,压低声音问道:“对了,冯督公封伯爵不成,正发动门生故旧攻讦张四维,我想那张四维亦是江陵太师党羽,咱们要不要来个痛打落水狗?”
    “万万不可!”顾宪成酒醒了大半,神色变得极其凝重,他想起了在严清府邸无意中发现的那个秘密……有人欢喜有人愁,有幸灾乐祸的,也就有忧心忡忡的。
    定国公府,小公爷徐廷辅正和父亲对坐弈棋,忽然就叹口气:“唉~~秦姑爷毕竟年轻气盛,这时候就该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却好,顺风旗扯惯了,遇到逆风也不晓得落帆……”
    张居正死后,朝局变得波谲云诡,每一分力量的变动都格外的引人注目,屹立二百年与国同休戚的定国公府,当然嗅到了里头的味道,而秦林在此时意气用事,肆意殴打同僚、率锦衣官校围堵东厂,简直就是自己将把柄送到别人手中啊!
    作为勋戚的魏、定二府同气连枝,大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势,徐辛夷又与定国公府走动很勤,小姑爷秦林相当于徐家的“外戚”,他吃了亏,徐廷辅自然感同身受,心中便很替秦林抱憾。
    年近花甲的徐文璧手里捻着围棋子,半晌才笑着摇了摇头:“廷辅,你的心眼虽然不少,可比起你那位小姑爷,就差得太远啦!”
    “父亲大人!”徐廷辅有些不服气,他也有三十多岁了,做到都督同知、统领京卫防护皇城之职,官场上的道道算得上门儿清,觉得这事儿自己并没有分析错。
    徐文璧老神在在的一笑:“廷辅,你见事已很不错了,可看人还差点眼力,可不像咱们那位秦姑爷,办案是神目如电,看别的也慧眼如炬哩!我且问问你,秦姑爷到京师这几年,可曾有一次真正的胡作妄为?”
    徐廷辅愕然,仔细想了想,秦林到京师来这两年,看起来出格的事情做了不少,但事后才发现,他连一件蠢事都没有做过!这样的人,会主动露出破绽,让别人来抓?
    不!
    即使露出了破绽,那也一定是圈套、陷阱、谋略或者以退为进!
    徐廷辅想通其中关节,只觉心中骇然,之前怎么也没料到秦林用意如此之深,看似普通的意气相争,竟隐含着如此心机。
    “两派相争,你老子我立朝四十年从来就没选错过,如果秦林和冯保斗起来……”徐文璧斩钉截铁的道:“我选秦林!”
    徐廷辅已被父亲说服,他唯一没有想明白的是,秦林将会如何翻盘?
    听了儿子的求教,徐文璧朝北面紫禁城的方向看了看,脸上露出了老歼巨猾的微笑:“宫里那位行事向来艹切,张江陵既死,恐怕他就不肯隐忍太久啦……”
    徐廷辅恍然大悟,身为统领京卫防护皇城的都督同知,他知道自己接下来会怎么做了。
    就在徐文璧目光所及之处,皇极殿巍峨宏大的琉璃宝顶以西,较为低矮的养心殿是万历皇帝朱翊钧曰常处理政务的地方。
    这时候,六部九卿都已离开,于是大门被关上了,心腹小太监也被张鲸遣出去,四面散开提防冯保的耳目,宫室之中只剩下了万历和司礼监二张。
    “秦林,秦林,”万历踱着步子,不停念叨着这个名字,良久才抬起头哈哈一笑:“冯保弹劾张四维,他侄儿却被秦林打得半死,倒也有趣。”
    张诚听得这话,悬着的心放下一半,陪着笑道:“秦林于张江陵是翁婿之亲,于陛下则是君臣之忠,如今张太师已死,陛下若不计前嫌委以重任,秦林必定感激涕零,为陛下尽忠效力死而无悔。”
    见皇帝仍旧迟疑,张诚趁热打铁:“秦林是聪明人,他有三个老婆,但能给他荣华富贵的,普天之下只有陛下您!”
    万历闻言微微颔首,张诚这话打动他了,秦林有三个老婆,也就有三个丈人,但能决定秦林前途命运的皇帝,普天之下只有他这一个!
    张鲸急得跟什么似的,眼珠一转,连忙进言:“秦林决不能用!当初就在皇爷和太师之间首鼠两端,辜负皇爷恩典,老奴瞧他皇爷的忠心也就有限得很。刘守有刘都督世受国恩,堪为朝廷爪牙,又老成谋国,奴才以全副身家姓命保举他……”
    张诚立刻针锋相对的举荐秦林,二张又当着万历的面争执起来,不知为什么,万历从来不阻止他们俩的竞争。
    二张对陛下的态度,自己心中也有所觉悟,于是争执就越来越不加掩饰。
    万历绷着脸,心头却格外高兴,就是要让臣下互相抗衡,主君才能轻松驾驭,如果都像以前张居正那样,一言既出百官默然,没人能挡他巨掌一击,那高坐龙椅的自己,又和木偶有什么区别呢?
    万历口中不说,心头则比谁都明白,张鲸已和刘守有、严清结盟,相比之下张诚就显得势单力孤了,要维持二张的势均力敌,避免将来又出现内廷一家独大、乃至皇权旁落的局面,现在正该扶张诚一把。
    “二位伴伴不要再争了,你们都是朕的股肱心腹,你们举荐的人,朕都信得过!”万历的笑容非常真挚,伸手轻轻拍了拍两位心腹太监的肩膀。
    张诚立刻眉花眼笑,张鲸却暗暗叫苦,都信得过,那就意味着秦林将和刘守有同受重任。
    看着万历的笑容,二张心目中都同时一动,感觉越来越弄不懂这位皇帝的心思了。
    万历很满意自己的决断,看着墙壁上张居正亲笔手书的条幅,心头暗暗得意:张太师啊张太师,这些权谋手段都是您交给朕的,您就在九泉之下,看着朕放手施为吧!今后,朕再也不需要你的辅佐啦,哈哈哈……秦林与冯保的纠葛,虽然引起的街谈巷议很多,但更多时候是被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锦衣卫北镇抚司去堵东厂大门,这实在叫人笑掉大牙啊!
    稍微老成些的官场人物,说到此事也只会笑着摇摇头,说到底,还是秦林和冯邦宁两个都年轻气盛,一时闹出来的意气之争嘛,就算秦林被冯保报复,似乎也在情理之中,算不上什么大事。
    真正的大事,是冯督公门下大肆弹劾次辅张四维,雪片般的奏章涌向了通政司,淹没了文渊阁,一直堆到了司礼监,堆到了养心殿。
    冯保经营多年,执掌司礼监、东厂,十余年间权势喧天,仅次于张居正一人而已,如今更是兼总内外第一权阉,他的党羽直如过江之鲫,发动的攻势更是神威赫赫,似乎这场滔天巨浪很快就会把张四维从次辅的位置掀翻在地……这天又是早朝的曰子,距离张居正去世已有近两个月,朝会也得以恢复。
    经常借口查办钦案不上朝的秦林,居然出现在了武臣队列之中,惹得大大小小文武百官都把他多看两眼,顾宪成等几个有仇的,更是面带冷笑:秦某人这次还能锦袍玉带来上朝,恐怕下次朝会就没有他的位置了吧!
    而徐文璧和徐廷辅父子、张公鱼、曾省吾、吴兑等人,则投来了关切的目光,有的是担心,有的是探询,想从秦林脸上发现点什么端倪。
    不管是善意的目光,还是恶毒的眼神,秦林通通报以人畜无害的微笑,微微张开的嘴唇,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叫任何人都猜不透他此时此刻到底心情如何。
    刘守有也锦袍玉带,班次位列秦林之前,只是和秦林的笑容可掬相比,他有点儿紧张,又有点儿不服气,两次回过身来,瞥了侵略好几眼。
    “刘都督安好,”秦林笑眯眯的道:“在下年轻识浅,待会儿有什么事情,还得刘都督多担待哦!”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