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VIP病房区域内。
    宁玥拎着保温盒走进病房内，江二姑婆回望一眼，见是她似乎有些失望，又把头转开，对着桌台上的一束百合花发呆。
    宁玥轻轻摇头，将保温盒放在桌台上，打开盖子，舀了一碗汤，柔声说道：“二姑奶奶，吃饭了。”
    江念蓉眼睫微颤，没有说话。
    宁玥端着碗僵了一会儿，自己给自己解围说道：“那我先放着，等您饿了再叫我。”
    她起身走到窗前，“唰”一声拉开窗帘，阳光争先恐后涌进来，洒在身上暖洋洋地，很舒服。
    连着下了一个礼拜的雨，这两日总算转晴，不过天气好像凉了。宁玥早上都穿起了薄开衫，到中午再脱，看着再过一段时间就要穿长衫了，秋天真的到了，不知不觉旧年将去新年又来，短短一年所发生的事情，完全颠覆她过往人生。即便错误，可脱离苦海的船被她和江衍推离岸上，决绝的扔掉手中的桨，便这样吧。
    彼岸灯火璀璨，可是只要江衍在身边，永夜的黑暗也让人流连。
    “宁玥，离开江衍吧。”
    江二姑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宁玥一愣，转身看着她，诧异于江二姑奶奶竟然主动找她说话，虽然那种话不是很想听，但很惊讶就是了。
    “求你了……”
    江念蓉的声音苍老而疲惫，低低哀求。
    宁玥凝眉细细打量江二姑奶奶，忽然发现她好似老了很多，眼角皱纹分外明显，明亮的眼睛失去了光彩，整张脸阴晦黯淡，看着一点不像五十多岁的人，像六十多，
    这件事击垮了她的精气神，杀人诛心吗？
    宁玥沉默半晌，艰难启唇：“二姑奶奶……”
    下面的话未说完，就见江念蓉忽然翻身下床，踉跄着扑到她脚边，病态的以头抢地，不断求着：“离开他吧……求求你……求求你……要多少钱我给你……”
    江念蓉眼中涌出一串眼泪，滴落在地板上。低颤的声音中藏着撕心裂肺：“阿衍的前途，就这样毁了吗？你知不知道，这个污点伴随他一生？”
    他本该拥有令人称羡的社会地位，以后将成为行业中的中流砥柱，受人尊敬。可偏偏被一只肮脏的手拖进深渊泥沼。
    事情发生得太快，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宁玥大脑宕机了几秒，愣愣地看着江念蓉做这些动作，直到她手背上沁出血珠，宁玥才回过神，手忙脚乱的扶起江念蓉。
    “二姑婆，先回床上躺好吗？针头掉出来，你手背上流血了。”
    江念蓉紧紧抓住宁玥的手臂，掐出一片红痕，“那你答应我，离开江衍。”
    江二姑婆仿佛膝盖生根，没拽动。而且宁玥有了身子，也不敢使劲拽。但是也不能放任江念蓉这种自我折磨的行为，现在她说什么她都答应，只要她肯回床上躺着。
    当即胡乱应道：“好好好，离开江衍……”
    江二姑婆得到承诺果然安静下来，乖乖让宁玥把她扶到床上。
    宁玥松了一口气，连忙按床头铃，呼叫护士重新给江念蓉输液，刚才她猛地跃下床，针管都飞脱了，所以手背才会流血。
    也许是发现江念蓉情绪不稳定，护士出去后通知医生，没过几分钟，江念蓉的主治医生张医生也来了。
    检查一番，见江念蓉只是身体虚弱，情绪波动大，并未发现大问题，没必要通知江医生，于是嘱咐几句，又匆匆离开了。
    宁玥重新拿起那碗鸡汤，舀了一勺汤送到江念蓉嘴边，这次她张开嘴喝了。吃完饭，又削了一个苹果，二姑婆也吃了。
    一直待到中午江衍下班。
    门板打开那刹那，二姑婆眼睛都亮了，可她却不看来人，仍旧盯着那束洁白的百合花，仿佛看久了百合花会变成玫瑰花。
    明显在赌气。
    江衍高大的身影走近。
    宁玥望着他，嘴角泛起一丝笑容，眸子湿润而晶亮，宛如一池清潭搅碎月光。
    “玥玥。”
    男人俊容掠过一丝惊喜之色，纵然心里有万种柔情，现在也不是黏腻的时候。
    他走到床边，唤道：“姑姑。”
    江念蓉恍若未闻。
    江衍拉开一条椅子坐在床边，很有耐心的样子：“姑姑，别生气了好吗？我给你削个苹果？”
    伸手从果篮里拿了一个苹果。
    江念蓉斜了他一眼，见江衍拿着水果刀果然要削皮，忍不住开口：“刚才吃过。”
    江衍一顿，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将苹果和刀放在桌台上。
    “这不就行了，什么事都可以商量，您一声不吭，我真不知道怎么办。”
    “呵，商量……”江念蓉冷哼一声。
    看向宁玥：“宁玥，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忘记吧？”
    “嗯？”江衍也看着宁玥，扶了扶眼镜，好奇道：“玥玥，你答应姑姑什么了？”
    “这……”宁玥卡壳了，不知道怎么继续这个话题。
    原本为了稳住江二姑婆才随口作出承诺，但是当着她的面直接不认账好像不太好？
    万一惹得她老人家再动怒，又不知要住院到什么时候。
    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宁玥干巴巴说道：“呃，等会再跟你说。”
    说完，对上江念蓉吃人般的眼神，赶忙补充道：“我怎么会忘记？以后你就懂了。”
    应付完江二姑婆，宁玥倏然觉得很疲累，她宁愿应付从前那些油腻的老男人。
    江念蓉一时的失态也是因为太爱重江衍，拿轻飘飘几句话来糊弄她，宁正卿的女儿就是个撒谎精！
    她心头窜过一丝火气，正要逼宁玥表态，却被江衍打断思路，只见侄子轻声细语的和那撒谎精说话。
    “玥玥，你还没吃饭吧？走吧，先去吃点东西。”
    江念蓉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往宁玥腹部瞥了眼，胸口立刻又一阵窒息。
    江衍本就是极聪明的孩子，想必猜出点什么，才找借口把宁玥支走，变相的保护这个撒谎精。
    意识到这一点，江念蓉心里顿时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宁玥，你说会离开阿衍，对吧？”
    她尖锐的声音，连自己的耳膜都被刺痛了。
    宁玥和江衍已经走到门口，正要开门。闻言，两人停下脚步。
    江衍也在看着她。
    宁玥狠狠眨了眨眼，深深吸了口气，有种孤立无援的感觉，好似身处荒岛，视线尽头除了海水还是海水。
    每个人，每个人都在问她要一个答案，为什么他们不去自己寻求答案？都在逼着她。
    她拉开门头也不回的往外急趋，没有回答江念蓉。
    江衍连忙追出去。
    两人在医院附近随便找了家餐馆，菜都是江衍点的，他事无巨细的要求老板娘，不要放味精，少油少盐，葱姜蒜，等等等……
    直把老板娘忍得额上跳出叁根青筋才罢休。
    十几分钟后，菜品端上来。他盛了碗排骨汤推到宁玥面前，声音轻得好似害怕把她弄碎。
    “玥玥，喝汤。”
    宁玥喝了几口汤。
    “玥玥，吃这个鸡肉。”
    宁玥吃了几颗炒得香脆的宫保鸡丁。
    “玥玥，要不要白菜……”
    江衍殷勤夹菜，半句不敢提方才那件事。
    纵然他很想很想问她，姑姑说“你要离开我”是真的吗？
    宁玥看他一刻不停夹菜，终于忍不住说道：“你也吃啊。”
    她没有手的吗？要他伺候？
    江衍其实也有点饿，一下班就赶去看姑姑，哪有时间去食堂吃饭？可他总觉得要让玥玥吃饱了，他才能吃啊。
    不过玥玥都发话了，要是他再坚持，一会她又该生气了。
    江衍露出个迷死人的笑容，“好。”
    宁玥抿了抿唇，撇开头。过了几秒钟又转头，悄悄打量他。
    男人正在安静的吃饭，吃相很斯文，安全没有声音。微微垂着头，于是额前散出一缕短发，垂到眼镜上，一晃一晃的。
    他的脸色透出一丝苍白，眼底泛出淡淡地黑眼圈，可见睡眠不足。
    江念蓉急火攻心，生了一场大病，身体非常虚弱，索性办理住院手续，在住院疗养几天。宁玥知道江衍每天晚上都陪江念蓉很晚才走，回去还要看医书备考，很辛苦。
    他就像一台机器，昼夜运转。
    白天被工作压榨，下了班还要面对糟心的家事爱情，相比较之下，或许他活得比自己艰难，他的路两旁都是荆棘刺丛，无论偏向哪边都被扎得头破血流。
    宁玥忽然很迷茫，他们那么努力坚持着，难道就是为了在日后众叛亲离吗？
    她自己无所谓，可是非要拉着江衍在这黑暗的苦海沉沦不可吗？
    或许江念蓉说得不错。
    而且谁不向往那灯火璀璨的彼岸呢？
    这永夜的风景，留给她独享吧。
    江衍，该回到属于他的光明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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