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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着啊,她肯定后悔。
    整晚都在主播与商家的直播间内反复横跳购物。
    赏佩佩举着计算器捏着小账本,经过缜密地计算,最终以连下五单超过两千块的成交额完成了今晚的消费任务。
    即便这两千块的信用卡账单内,好像并没有她最初想要购买的物品,但购物对她来说不就是这样,心里价值永远大于物品价值,买个开心就好。
    电商购物节这几年的花样越来越多,要想真的“省钱”确实是件耗费精力和体力的事情,赏佩佩这个月在严格进行记账,所以买到心里数额后,她不得不提前退出直播间。
    溥跃的睡前信息是在她洗澡时亮的。
    平常在家里总是被任意丢弃的手机最近被主人随身携带,花洒没关,赏佩佩就顶着满头泡泡把搁在置物架上的手机划开。
    “你关心我?”这四个字不难理解,应该是针对她今晚最后一条语音的回复。
    但潮湿的手指在充满雾气的屏幕上输入了许久,也营造不出恰如其分的语境。
    暧昧的推拉最难捉摸,赏佩佩不适合这种游戏。
    本周溥跃没有再到她的小屋喝茶,应该是间接地说明了他不想继续和她共同排解寂寞的立场,都是成年人,赏佩佩可以接受日抛行为,但她不能接受溥跃在不停丈量她内心情感深度的试探。
    她的情感是干枯的池塘,真的没有容量可言。
    赏佩佩日常羡慕虚拟世界内充斥的罗曼蒂克是一回事,可是轮到自己,她懂得建立亲密关系不止是肤浅的心动而已,人生的道路这么崎岖,恋爱更是两个人握着自己心门的钥匙做交换,一个人的过往和现在,都要放在聚光灯下给对方查验剖析。
    先不说溥跃从头到脚透露出的,那种对钱从容的态度与她本人格格不入,而且说句难听的,溥跃这种人始终是会回到大城市重新发展的。
    等到没有了留在东城赡养父亲的先决条件,她和他根本没有未来可谈。
    赏佩佩对两个人的定位很清晰,她人老珠黄时的一段谈资,他曾经低谷时的一段意外。
    两个人注定要走不同的路。
    热水不停冲刷着后背,赏佩佩眼睛被洗发水蛰得生疼,鞠了一捧水冲掉睫毛上的泡沫,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正面回复,打了四个字,喊他:“早点睡吧。”
    手背抹掉脸上的泡沫,她没忘记调整心情,询问溥跃自己记挂好几天的正事,在彻底冲洗头发前,赏佩佩打字问他:“我的摩托车修好了吗?后天上午我有调休,想去换车。”
    翌日一早,赏佩佩比往日提前半小时达到疗养院打卡。
    不是因为她像石头一样可以有节日奖金可以拿,而是溥跃昨晚那句简单的疑问句化作梦魇,让她几乎彻夜未眠。
    明明理智告诉自己不在意,但情感细胞持反对意见。
    睡前赏佩佩翻来覆去地在床上烙大饼,断然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在想谁,反复勒令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每当她快睡着,黑暗中的溥跃就像条穷追不舍的恶犬,从各种她意料之外的场景钻出来,摇着她的肩膀问她:“赏佩佩,你说话,你是不是关心我?”
    “说话啊,你为什么不敢答?”
    癫狂的程度,跟《情深深雨濛濛》里拍门的雪姨没有两样。
    就在这种高强度的骚扰下,赏佩佩恍惚进入睡眠,可远不到起床时间,噩梦变本加厉,溥跃竟然勒住她的脖子不肯让她畅快呼吸。
    那张淡色的唇凑到她耳边贴着她呼吸,像小说里的病娇男主辖制着她必须要她给个说法。
    猛地睁开眼睛,一切当然是梦,赏佩佩的房间内没有黑化的溥跃,反倒是她的胸口上趴着一只正在假寐的猫咪。
    小白猫头部向下,油光水滑的尾巴垂在她的脖子上扫来扫去,连带着尾巴下的菊花还在对她的双眼一张一合进行友好地问候。
    没想到养猫还会遭遇这种羞辱,醒来时赏佩佩受到惊吓的程度不亚于做梦,抬手把猫拎到一旁,小白猫发现她醒了立刻伸了个懒腰跳下床铺,走到食盆旁声嘶力竭地“喵”叫。
    顶着鸡窝头给猫加了猫粮,开了罐头,再趿着拖鞋上个卫生间。
    等到赏佩佩像丧尸般立在洗手池前,人也彻底睡不着了。
    所以一早就在家猛灌了两杯速溶咖啡,简单吃了点面包顶着黑眼圈到岗上班。
    803本周新入住的张阿姨是近期八楼病情恶化最快的一位病人,胰腺癌晚期引发全身衰竭,从入住当天到彻底卧床不起,只用了六天。
    赏佩佩也眼睁睁地看着谈吐优雅性格温柔的张阿姨,变成了病床上皮包骨头的黄色骷髅。
    应该是预料到自己会有这样迅速的恶性发展,从入院时,张阿姨就为自己勾选了特殊护理,因为夜间疼痛剧烈,每天夜里服用大量止痛药后,张阿姨依然痛苦到无法入睡。
    护士台值班的同事也会提到,夜里紧闭的房门里经常能听到她凄惨的呻吟。
    但即便是这样,张阿姨没有表现出任何常见的情绪障碍。
    临床晚期癌症患者多现的狂躁,抑郁,焦虑在她身上好像统统失效,每当太阳升起,她的痛感没有那么强烈,赏佩佩交接班为她注射降糖药物和营养液时,她还能做到目光平静地冲着她微笑示意。
    得益于今早赏佩佩提前到岗,八楼的两个夜间特护可以提前下班。
    叁个人聚在休息室内交接班,赏佩佩还在翻看着两位病患的夜间病情记录表,坐在旁边椅子上喝热水的男特护突然和立在衣架旁边戴帽子的周姐搭话。
    “你那个二十一床,以前是大学老师?文化人看着是不一样,说话都文质彬彬的,肯定比我这个老头好伺候。哎,上个月还行,我还能睡会儿,最近夜里疼得也开始闹腾了。”
    “我根本闭不了眼。”
    “一到凌晨就说自己要疼死了,让我给他儿子打电话,我好心劝他别折腾孩子了,这老东西还往死里骂我,骂的那叫一个难听。一点也不懂尊重人。”
    “要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我真想给他两耳刮子。”
    “护士,他平常也这么骂他儿子?怪不得早跟老婆离婚了。这种人谁能跟他过下去啊?”
    赏佩佩没有参与背后辱骂病人的习惯,不置可否地眨眨眼,周姐反倒接过话头冷哼了一声。
    最近要过年了,她那个啃老的儿子从家里拿了一笔钱和朋友合伙开店,宝贝孙子没有奶粉钱,两个孙女也要添点新衣服,所以她才接了803的特护,想着换岗后能多赚点基础工资。
    可能是被文化水平这个论点刺激到,亦或是因为自己的儿子也是个离过婚的,周姐满脸不屑:“大学老师有啥了不起啊,你看她可怜得要死,年纪轻轻得这个病也就算了,身边连个可心的人都没有。”
    “人家801离婚又咋了,好歹还有个儿子,虽然父子关系不亲密,但是人家每周还知道来探望一次,做家长的,死的时候总归有个盼头。”
    “人活一辈子没有后代不就是白活吗?”
    “我看这读书对人也没好处,二十一床这种女的就是读书读傻了,但凡她年轻时随便找个男的结婚生下一男半女,好好跟老公过,现在至于花光自己的积蓄一个人在这儿等死吗?”
    “女人啊,啥别的都没用,还得是身边有个自己的孩子。”
    “没孩子的女人最后结局有多惨,她们自己心里知道。”
    “我猜着啊,她肯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