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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节
    天井里出现了暂时的宁静,眼前每一名灰衣人手里,都高举长刀,有点像我曾参观过的秦俑展览室,凝立不动,神情诡异。
    “我在这里,你看不到吗?日本人的领土之下,埋藏的任何东西都属于我们,无论是珠宝还是石头,所以我希望你——还有你所代表的神枪会,能够老老实实地滚出去,不要劳烦我们亲自动手,明白吗?”
    嚣张的声音,就混合在雾气里,分明有一个高瘦的黑衣人身形飘忽地出现在藤迦身边。
    我没有感受到那股强劲之极的杀气,所以,黑衣人也只是供高手驱使的走卒,而不是幕后的主使者。
    “我要见……谷野神……秀……”藤迦艰难地叫出声来,心力交瘁加猝受重伤,她的内力已经消耗殆尽,一句话分成三次,并且夹杂着急促的喘息声。
    雾气一分一合,藤迦已经被黑衣人举过头顶,丝毫不能挣扎。
    一瞬间,我集中意念,在心里重复默念:“不要动,我来救你,不要动,我来救你……”既然能读懂藤迦的思想,我怀疑自己已经能够跟她心灵相通,自己的话能够传入她心里。
    如果不断逡巡着发出杀气的人是神秘的谷野神秀,至少对我而言,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因为深藏在幕后的敌人终于走到台前来了,脱离开怪屋和东瀛遁甲术,或者战胜他的机会大一些。
    “谷野盟主没时间见你,把密码交出来!我要密码、密码……”黑衣人嚣张地大喝。
    雾气越来越重,充满天井之后,顺序飘入一楼大厅。
    在我看来,“下忍”犹如黑客攻击里的“肉鸡”电脑群,毫无自己的思想,只为主人的一声命令、一个眼神便轻易扔掉自己的性命,毫无价值。他们的生与死,既不能为社会做贡献,也不会令世界觉得遗憾,只相当于水底的一个气泡,悠悠浮上来,啪的破裂,如此而已。
    所以,不必将他们当作“人”来看待,他们只是一群“人肉盾牌”或者“人肉屠刀”。
    第四部 超级武器  第一章 下忍 (下)
    “我……没有……我要见……他……”曾贵为皇室公主、受枫割寺僧侣崇敬如天神的藤迦,突然间便沦落到狼狈受制的境地,际遇转换,比情节最跳跃起伏的电影剧本更令人瞠目结舌。
    “什么密码?谷野需要什么密码?”我读懂了藤迦的思想,却没看到任何与“密码”有关的思想片断,只有一层层急速闪回的迷宫。这种情况,足以证明她全部的思想智慧都放在推理迷宫的路径上,根本没有余暇思考别的东西。
    “那你去死吧——”黑衣人大笑着,吹动雾气,露出蒙着黑纱的长脸。
    这是他第一次暴露出自己的确切位置,并且雾气分合的间隔非常短暂,但这已经足够了,我的刀脱手飞出,用的是中国武术里的“镖枪”招数,以刀代枪,呼啸而去。
    双方对敌,最重要的是临阵应变,特别是冷兵器格斗中,高手永远都能掌握战局。
    我已经夺到了距离最近的两柄长刀,伏身向外冲。中国武林对于刀的用法,已经研究到深入骨髓的地步,“什么场合、哪种敌人该用何种刀法、身法”都有最细致明确的界定。
    我此刻施展的,是处于下三路攻击“地躺刀”与上三路攻击“乱披风刀”之间的一种刀术,出自少林寺,后来被著名的北平江湖豪侠“大刀王五”改良,最终命名为“回旋斩”的双刀刀法。以攻击敌人的腰带到小腹这段身体要害为主,不要姿势美观,只求一击必杀,将敌人开膛破腹。
    一瞬间死于刀下的忍者超过二十人,我要做的事,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拦,所以,当我再次丢弃同时卷刃的双刀时,已经冲到黑衣人面前,探手握住了他腰带上插着的那柄长刀,“呛”的一声脱鞘而出。
    雪亮的刀光,映在黑衣人的脖子上,一柄将他喉结对穿的长刀,仍在不停地嗡嗡颤抖着。
    我接住藤迦的身体,挟在腋下,顺手一推,黑衣人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背后主使的人,是谷野神秀吗?我能感觉到,有个极其危险的敌人,就在左近,随时会出现。”藤迦需要救治疗伤,等她的血流干了,一切秘密终将化为泡影。
    “不……不是……他是我们的……朋友,我怀疑是……是……”
    对话的同时,我带着她迅速退出天井。此时最好的办法是去见象僧,而不是奔回小院,把战火燃烧到关宝铃身边。任何人都不如她的安全重要,这一点毫无疑问。
    我们穿行在茫茫白雾里,头发和眉睫在十步之内便被雾气打湿。要见谷野神秀,必然是奔向东南方向,我陡然感觉,有某种巨大的力量从侧前方的高处俯冲而下,如同一只发现猎物后全力扑击的猛禽,带着惊心动魄的汹涌杀气。
    狭路相逢勇者胜,我手里的长刀舞成一片光幢,挟着藤迦直冲向前。
    白雾里不知埋伏着多少凶险,或者后退一步、闪避一步,就会恰恰跌入忍者们设下的埋伏。
    这是在黎明即将到来的枫割寺,一个二十一世纪日本法制社会的著名佛寺里,不过却没有警察、没有法律、没有枪械,只有倒退二百年之后的冷兵器厮杀格斗。并且,我面对的是毫无理性更没有人性的忍者,一群被教授以武功的“奴隶”。
    “是‘声色犬马鬼面伎’?”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藤迦的思想,不必她开口说一个字。
    杀气散了,我发现自己站在一个狭窄的十字路口,顿时感觉不妙,因为这很明显是一个“四面楚歌”的布局。虽然在东瀛遁甲术里,不一定是这个名称,但凶险格局完全相同。
    “小心……对方好像……比谷野——”
    我低下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思想,别说话,敛气疗伤,或者我们还有一场恶仗要打。”
    “四面楚歌局”脱胎于汉军师张良的《仙机卷》,当年韩信就是用诱敌、设伏的手段,将霸王项羽引入了四面八方没有可供隐蔽遮挡的垓下,牢牢困住。
    如果没有这些挥之不去的白雾,我应该能发现布局者就在附近的某个制高点上;如果没有带着重伤的藤迦,我可以发挥轻功,以快制高,先把布局者格杀;如果……可惜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当一阵枯涩的弹拨乐器声从正前方一路传来时,十步之外,雾气里隐约出现了一队脸色雪白的女人,全部赤裸着左肩,露出白花花的胳膊。
    鬼面伎是忍者门派的一种,“声色犬马”四个字,则是被中国人后加上去的,因为这一派的忍者,最擅长把真正的杀机隐藏在装神弄鬼后面。
    “我快要……死了……”藤迦苦笑起来,伸手撩开脸前的头发。手上是血、脸上是血、头发上仍旧是血,只是她似乎突然变得有了精神。
    “一千年……想想真是足够漫长了,漫长得让我开始厌倦了生命,厌倦在蜗居在蝉蜕里的日子。现在,我终于能够随意地舒展身心,遨游于天地之间,可以去寻找师父的灵魂,在另一个世界里……”
    她的语气流畅了许多,但我明白,如果一个人重伤之下猝然好转,肯定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没有经过漫长等待的人,不会理解一下子脱困时的喜悦,师父说过的‘当头棒喝、一朝顿悟’,我现在终于领悟了……”
    那队女人笔直地向我走过来,身上的白衣随风飘展。
    下一秒,是真正杀戮的开始,即使是挥刀冲下这群手无寸铁的女人。我深吸了一口气,左侧、右侧、身后也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我并没有扭头去看,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正前方,因为我在任何情形下,都不会选择转头或者退后,只会一直向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你还没有告诉我哪里是迷宫的入口呢?”我的刀尖,指向身前两步的地面。
    “入口……”藤迦迷惘地反问了一句。
    从她的思想里,我只看到错综复杂的迷宫,却没弄清迷宫外围的情况。至少应该存在某一个封闭着的门户,以阻隔海水的进入对不对?就像在邵黑的遥感中,那两扇应该是由莲花钥匙打开的门。
    “对,入口——”
    锐器划破空气的声音骤然响起,不过却是在我身后。我鼻子里闻到的,是夹杂在十几种动人檀香里的腥味——淬炼过剧毒的刀刃发出的独特气味。
    我向前猛冲,那队女人的白衣呼啦啦地飞扬起来,衣服下面显露出来的并非美妙迷人的胴体,而是一大群面孔狰狞、刀锋耀眼的侏儒杀手。近距离的格斗迅速展开,没有任何顾忌的杀戮,让我逐渐忘记了真实时间的存在。
    以杀止杀、以暴止暴,本来就是原始社会里赤裸裸的生存原则。不可否认,日本民众当中,也有热爱和平、喜欢与中国人平等交往、友好互助的正常人,但身边这群野兽一样的忍者里面,却绝不存在那种人。
    “对,我没看到进入迷宫的入口,但师父说过,沿寒潭向下,一定能找到‘海底神墓’……他从《碧落黄泉经》上领悟到的,已经全部传给十大弟子,却真的并没有提到入口……我不知道,我的头好痛……”
    藤迦挣扎了一下,一蓬不知属于侏儒还是女人的热血扑面而来,喷在她的肩头。
    “难道……我并没有完全……破解那块‘海神铭牌’?”
    “咯”的一声,她嘴里陡然喷出一口鲜血。这一瞬间,我又斩杀了两名侏儒,但同时发现,自己正陷在越来越多涌现出来的敌人阵中。白衣女人的武器,是腕底藏着的半尺长峨嵋刺,刺尖上的精光不断地在我眼前闪动着。
    “或许是吧——”我长叹一声,长刀削断了一柄横向旋斩的弯刀。几经冲突,自己仍没有离开十字路口的交叉点,有布阵者在高处指挥,任何时候,攻击的忍者们都不会失去阻击的方向,这也就是当年自负“力拔山兮气盖世”的霸王项羽最终被死死困住的原因。
    “那么,我还不能……死……”藤迦的身子灵活之极地一闪,从我腋下钻出来,攀升到我肩头,并且迅速直立起来。
    我不希望这是另一种“回光返照”的表现,右臂发力,连斩四人,左手也夺到了一柄长刀。
    “一点钟方向,向前。”藤迦低声叫着。
    一点钟方向是灰乎乎的墙壁,但我毫不迟疑地冲了出去。她在高处,看到的应该就是阵势的最薄弱处。
    刀锋入肉,没有任何人的惨叫声,所有的忍者都变成了标准的哑巴,或者是天生没有痛感的畸形人。
    “一点钟方向,布阵者在十五步之外。”
    藤迦的声音刚刚传来,我已经屈膝弹跳起来,带着她的瘦削身体,一起左转,脚尖踏过一队黑衣女人的头顶,平跃十五步距离。
    第四部 超级武器  第二章 风林火山(上)
    我感受到了藤迦身上不断滴下来的热血,来不及做任何想法和判断,因为四面潮水般涌过来的刀光,前仆后继地缠绕着我的双刀。
    “一点钟方向,十五步——”
    “十点钟方向,九步——”
    “两点钟方向,五步——”
    连续转折三次之后,我又斩杀了十一人,脱手掷出左手长刀,贯透了一个红衣女人的胸口。不是我有意大开杀戒,实在是身不由己。日本忍者能贯穿政权更替、军事战争的全部历史,足以证明这个地位特别的族群,有其不可替代之处,尤其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坚忍杀气。
    五步距离,恰好是两柄长刀对接的长度,我看到了一个极其瘦削干枯的黑衣人,脸上戴着一张漆黑的金属面具,只露出熠熠闪光的双眼。他的背后,插的不是常见的武士刀,而是红、白、蓝、绿四杆颜色各异的三角旗帜。如果不是在残忍血战之中,很容易令人联想到中国京剧里的武生打扮,惹人发笑。
    他的两侧,各站着两个脸色涂得煞白的女人,身材极其接近,只是穿的衣服分为红、白、蓝、绿,袍袖肥大,随风飞扬。
    我意识到这几个人站立的位置,就是“四面楚歌局”的核心中枢,整个阵法的发动,都是依靠黑衣人的旗帜运转的。可惜,没有长距离攻击武器射杀他,只要中枢一死,所有的侏儒与女人就会失去了攻击方向,自然溃散。
    “你还好……吗?”藤迦的声音夹杂在叮叮当当的刀剑碰撞声里。
    “当然!”我冷笑着,抹去不知是第多少次溅在脸上的血,刀锋一闪,将三步外蠢蠢欲动的一个侏儒前胸贯穿。这些老鼠一样变态可憎的矮小忍者,随时都会借着夜色的掩护,给人造成致命的一击。
    “不杀了那个阵主,今晚就是最后的结局了。”
    很奇怪,在雪片一样的层层包围中,我们还能平心静气地交谈。
    白雾更浓了,除了远远近近的人影,根本看不到任何枫割寺原有的建筑物。东瀛遁甲术里,最重要的掩人耳目的手段就是这种有形无质的雾气,但高明之极的忍者,却能穿透雾气,看清敌我双方的一切动向。
    “我知道,不过对方已经布设了‘缩地成寸’的手段,看似五步距离,实质可能在一百步之外。”攻击突然停止,给了我和藤迦喘息之机。“缩地成寸、瞬息千里”都是奇门遁甲中的高明功夫,如果不懂破解,贸然进攻,谁也无法料到这段距离里有什么样的凶险埋伏。
    藤迦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翻身落地,脸色蜡黄,双眼里的光芒也正在逐渐黯淡下去。
    我重现揽住她的腰,低声问:“他们要的是什么?你心里的秘密吗?”
    如果她心里还藏着被人觊觎的秘密,或者痛快地舍弃掉,才能摆脱目前的困境。
    “没有——”她凄惨地笑着,干裂的嘴唇上留着丝丝血迹。
    我读到了她的思想,的确除了那幢古怪的立体迷宫建筑,再没有任何奇异之处。
    “那么,在埃及沙漠里,谁杀了谷野神芝?谁偷了他的心?他吃下去的十九颗佛舍利呢?又去了哪里?”这个问题困扰我和苏伦很久了,我不肯相信出手的会是藤迦,苏伦更是怀疑,詹姆斯博士,才是真正的凶手。
    藤迦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挺了挺身子,忽然反问:“佛舍利?世上根本没有佛舍利,至少枫割寺没有,‘亡灵之塔’里也没有。”
    我楞了楞,谷野神芝清清楚楚地说过,自己偷吃了佛舍利,才会在领悟能力上突飞猛进——“那么,谁杀了他?你、还是詹姆斯博士?”藤迦苏醒之后,曾经说过自己即使在昏睡的时候,也是清醒着的,只是不能开口说话而已。
    “是重生者。”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青龙会麾下的‘重生者’吗?詹姆斯就是重生者里的人?”
    藤迦摇头:“不是,‘重生者’根本不是人,而是……一种……思想……”
    谷野神芝被开膛剖心那一幕,给我留下过极深的印象,毕竟是我从万蛇之窟里亲手把他救出来的,并且严密守护了他的尸体二十四小时。最终结果,我没能保全他的生命,这是埃及之行的最大遗憾。
    “思想?催眠术?有人在被催眠的过程中,杀了谷野神芝,取走了他的心脏?”我试探着问。
    藤迦再次摇头:“不,是重生者杀死了谷野神芝,攫走了他的思想。”
    我抬脚抹去了刀锋上的血,重新审视着自己的问题:“重生者被谁控制?如果它只是思想,那么,这思想的最终目的是什么?只是以杀人为乐吗?还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操控着,或者幕后主使就是青龙会?”
    青龙会的势力之强大,令各国警察系统如临大敌,生怕有一天这些麻烦事找到自己头上。
    “那是一种具有极强掠夺能力的思想,它可以瞬息之间侵入正常人的思维系统里,找到系统弱点,然后把全部有价值的资料带走……”藤迦的话越来越古怪,但我还是弄懂了所谓“重生者”的意思,跟江湖传说有本质的不同。
    攻击阵势停止了,但我看到黑衣人身边的雾气越来越浓厚。
    从藏经阁中埋伏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却看不到枫割寺里的任何人被格斗声惊醒,很可能已经被黑衣人的遁甲术制住,大家全部处于昏睡状态。
    我长吸了一口气,凝视着依旧寒气逼人的刀刃:“你还能坚持多久?我要冲出去,就像刺杀九重郎一样,你能不能活着等我回来?”
    黑衣人身后,影影绰绰地多了很多人,衣服颜色各异,但肩头都露出斜插的刀柄,神情肃穆,鸦雀无声。藤迦叫不出对方的名字与门派,但看黑衣人的气势,应该是这一大群形形色色的忍者们的头领。
    “或许吧……我尽力,你应该知道我的状况。”藤迦苦笑,向我身边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