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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节
    正偷偷摸摸在口袋里用手机编辑消息的张玄定一时间有些错愕,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自己间谍打电报一般的秘密行动。
    然而更令他错愕的是,天子剑一把拉住了他的衣摆:“你还没告诉我,我当初叫什么?你知道是不是!”
    灰慈歪了歪头,居然还要卖关子:“你想好了?若是知道了,可就回不了头了。”
    “你说!”
    天子剑死死拉着他的衣摆,双目猩红,一张脸上再不复平日里的清贵骄矜,显得狰狞又凶狠。
    灰慈似乎对她现在的表情很满意,他弯下腰,附在她耳边说:“天帝当年以一剑艳绝三界,此剑天下至锋,无坚不摧,无物不斩,名为——诛天。”
    他嘴角的笑容加深,“他一步步往上爬的时候,你就是他最好的助力,是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神兵利器。可等他成了‘天’,你这把名为‘诛天’的剑,就仿佛是天道跟他开的玩笑,是勒着他脖子的索命鬼。”
    “他借着一次轮回,把自己的七情六欲连着你一起封住,好让自己接着在那苍穹之上,做好一个风光的,无情道至尊!”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极具煽动性,说到激昂处,天子剑都不由得呼吸急促起来。
    她眼前似乎闪过无数画面,当年仙妖大战,她眼前血肉横飞,少年天帝意气风发,执剑而立,剑指苍穹。
    她曾在夜深无人时,看他一遍遍擦拭剑锋,听他一遍遍低语,将来要去天下至高之处,要做天下第一人!
    而后他一步步在无情道上精进,用剑的次数却一点点减少,她逐渐被束之高阁,即便是偶尔别无他法要动用她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总是若有所思。
    她原本只当他越来越强,这天下罕有敌手,不必再出剑了,如今想来,应当是他自己也明白了……
    灰慈看着捂着眼睛落下泪来的天子剑,脸上露出笑意:“看样子你也明白了。”
    “你既然是他成仙路上最大的倚仗,也就定然会是,他成圣路上最大的劫难。”
    “天道唯公,天降神兵,哪里会光光是好事呢。”
    “我既是他的剑,便为他所折又何妨……”
    天子剑一手撑着地面,指尖用力之下,地面都微微颤动起来。
    “喂!你、你别激动啊!不能听他一面之词啊!”张玄定着急起来,试图靠近天子剑,然后地面猛震,他跌坐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不是一面之词。”
    天子剑缓缓站了起来,她将剑竖在自己眼前,指尖缓缓拂过剑铭处,曾经封存的剑铭再度显露峥嵘。
    “我都想起来了,吾名诛天,是天帝视为不祥,所弃之剑。”
    她周身气度忽然大不相同,再也不复少女般天真,森然杀气无声笼罩,张玄定站在她不远处,居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灰慈轻轻拍了拍手,眼带笑意:“你可算想起来了,也不枉我准备的药。”
    “什么药?”诛天微微侧头,目光落到他身上。
    灰慈眼皮一跳,他意识到这把剑恐怕不好控制,此刻她大概正盘算着要不要一剑斩了他。
    但他并不畏惧,脸上笑容更加灿烂:“蜘蛛毒,摧心草,胭脂虎血。”
    “是最能够刺激情绪,引起心神震荡的好药,你瞧,多亏这药效,你才能够突破桎梏,恢复原本的记忆。”
    诛天没有答话,似乎在考虑他的话。
    张玄定大声嚷嚷:“别听他的!这一听就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你是我们玄安观的宝贝,不管被谁丢了你都是玄安观的宝贝!”
    他心一横,也不管什么天打雷劈了,大逆不道地开口喊道,“我们去找天帝!去问问他,这些事是不是他做的!”
    “他即便是天帝,也要讲道理的,也不能欺负我们玄安观镇观之宝的!”
    少年言辞恳求,眉眼真挚,诛天险些有一瞬间的晃神。
    但她很快想起了当初天帝的模样,少年人一贯都是这样的,有看着天底下最真情的热忱,她垂下眼:“你走吧。”
    灰慈有些惊讶:“你不杀了他?他会回去通风报信的。”
    “我等着。”诛天扬起下巴,“最好把天帝也带来。”
    张玄定呆坐在地,他忽然眼眶一酸,哀求道:“你不回去了吗?小老板他们还在等你,你、你……”
    “那个,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们要看向更美好的明天啊!大步朝前迈,不要辜负爱你的人啊!”
    他说话颠三倒四,东拼西凑了几句鸡汤,试图让她回心转意,看着几乎有点滑稽。
    灰慈嫌烦似的掏了掏耳朵:“要不还是杀了吧?怪烦的。”
    诛天斜睨他一眼:“我辈剑灵,剑指苍穹,不斩弱者。”
    “毛还没长齐的傻小子,滚吧。”
    她一抬手,剑光淹没张玄定的视野,他最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第102章 命数
    张玄定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是有些刺眼的白炽灯,和切割成方格的天花板花纹。
    随后拥上来的熟悉面孔们很快遮挡了光源,他还有些虚焦的视线微微晃动,总算是看清了眼前的景象——玄安观的道士们,也就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师叔师伯们围成了一团,还有他爹,站在人群中央,哭得像个两百斤的胖子。
    他艰难地抽了抽嘴角,想让他爹别哭了给自己留点面子,干涩的嘴唇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们先给他喝点水吧。”
    有些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众人在他眼前让开一条路,张玄定看见了站在了众人身后的司南星。
    小老板还是老样子,待在病房里,比他这个躺在病床上的人看起来更像个病人,但他微微露出点笑意,朝他点了点头,张玄定莫名又觉得安心了不少。
    他就着自家老爹的手喝了一大口水,抬起手接过水杯:“行了,喝不下了……”
    观主见他活了,悬着的心脏总算放到了原位,气急败坏地拍了一把他的脑袋:“你要死了!我们这群人辛辛苦苦等你醒过来,你倒好,张嘴第一句是这个!”
    身边的道士赶紧劝:“算了算了观主,人没事就好,少观主,天子剑呢?”
    昏迷前的记忆回笼,张玄定张了张嘴,着急地一拍被子:“对啊,现在哪还是喝水的时候!天子剑被人拐走了!”
    “就是那个大幺蛾子,也不知道说的是真的假的,总之就是说了天帝好多坏话,她、她大概是觉得委屈了……”
    烛幽君微微蹙起眉头:“没头没尾的,从头开始说。”
    “可是!”张玄定还有点着急,“我们不赶紧追吗?现在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司南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那天走后,到了半夜天子剑也没有,你也没给我发个消息,我就问了玄安观的道长们。”
    “他们说……天问并未生病,也根本不在医院,我们才知道你多半出事了。”
    “你被丢弃在一方小世界里,是你天问师叔一路卜卦找方位,我们才破镜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你。”
    “到你现在苏醒,已经过去七天了,现在追,多半是……来不及了。”
    “啊……”张玄定像是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七天了……那、那师叔,能不能占卜她的位置!我们找过去……”
    “我在寻。”天问看着他,“但卦象杂乱,无处可寻。”
    张玄定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无处可寻呢?您的占卜一向是……”
    “她与天帝有关,如今禁制破除,重回巅峰,若是不想被我寻到,自然也是有办法的。”天问站在原地,看上去这一切的发展,都没有让他太过吃惊,他顿了顿,看张玄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多少有点不忍,“这不是你的错。”
    “我原本就说过,玄安观守不住这把剑。”
    “对啊,您说过的……但我还是一个人把她带出来了,我……”张玄定低下头,不安自责在心中蔓延,他猛地抬起头开口,“师叔,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她不是天子剑,她是诛天剑。”
    病房里静寂无声,天问站在原地,看着他,又仿佛什么都没看。从他恢复记忆开始,就越来越不像个凡人,越来越像那个传闻中高高在上的无情道至尊了。
    他不知道灰慈的那些话是不是也对他有了影响,他脑中念头纷杂,对那位天帝的愤懑,一瞬间居然有些转移到了师叔身上。
    “清心,凝神。”天问并未计较他仿佛质问一般的语气,“我确实想起了她的剑名,但我只算出,她的命运,与我、与天帝息息相关,至于是福是祸……”
    他微微摇头。
    观主赶紧往前一步,“啪”地一声往他脑门上贴了一张清心符,吹胡子瞪眼地骂他:“怎么跟你师叔说话呢臭小子!我看你是欠揍了!”
    他回头对着天问笑,“师叔不要在意,小孩子睡迷糊了,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张玄定垂着头,只默默把清心符撕了下来,一声不吭。
    司南星左看看右看看,打圆场般开口:“好了,先让他吃点东西吧,这么几天都靠打盐水过活,我给你带了粥。”
    他轻轻撞了撞烛幽君,压低了声音说,“从冥王那儿薅来的神米,大补的。”
    张玄定目光顿了顿,总算是稍微有些动容,小声嘀咕:“那也太麻烦您了,我哪用那么珍贵的东西,您愿意给我做,一般的米我都很高兴了。”
    司南星笑弯了眼:“尝尝吧,只是白粥而已,你现在也吃不了别的,顶多给加一勺糖。”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吃糖粥。”
    张玄定接过粥,天问站起身:“我先去外面。”
    “哎!”观主有些不安地踌躇了一下,似乎有些拿不准主意,要不要出门看看师叔。
    张玄定斜眼看他:“你看看人家小老板,只关心我饿不饿冷不冷,你倒好,你是我亲爹,你就关心师叔生不生气!”
    “那是师叔哎!我们玄安观延续至今,都靠的你师叔!”观主气得吹胡子瞪眼,“你这逆子到底听见什么了,回来对你师叔这个样子说话!”
    张玄定板起脸,有些愤愤不平:“之前他们不是说,天帝骗了人凤凰族的女孩吗?可不止!他连咱们镇观之宝也骗了!什么天帝,就是个渣男!”
    观主吓得赶紧扑过去捂他的嘴:“你真不要命了?这也敢瞎喊!”
    他紧张地抬头看了一眼,嘀咕,“医院这么大建筑,应该安了避雷针吧?”
    张玄定扒拉开他的手,深深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咱们观都靠师叔,但是、但是……我现在搞不清楚,咱们师叔,和天帝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是一伙的吗?想的事情是一样的吗?”
    他低下头喝了一大口粥,“我反正觉得天帝不占理。”
    司南星和烛幽君对视一眼,烛幽君开口:“天帝骗了自己的剑?”
    “是那妖怪说的。”张玄定咂了咂嘴,觉得自己的情绪似乎稍微平复了一点,能略微客观地讲述之前的事了,“我觉得大部分应该不是骗人的,因为……”
    他卡了壳,似乎是在犹豫应该怎么称呼她,继续叫她“天子剑”她自己或许不太乐意,但如果就叫她“诛天”了,又好像是认同她成了他们的敌人。
    张玄定犹豫半晌,才接着说,“因为我们镇观之宝,不是信了他,而是说自己想起来了。我还看见她在自己剑身上一抹,真的显现出了‘诛天’两个字……”
    “假如,她是要去找天帝报仇,我觉得、也不能算是错事。”
    司南星缓缓眨了下眼,拍了拍他的头:“你心疼她呢。”
    “若要报仇,自可以堂堂正正,登天寻仇。”烛幽君抬起眼,“但她跟着灰慈走了,只怕会被哄骗着做错事。”
    张玄定点头:“这倒是,要是她能想开,自己回来就好了……我觉得如果她动手,灰慈不用下三滥手段,应该不是她的对手。”
    “别操心那么多了。”司南星一脸慈爱地看着他,“你还是好好休养身体,赶紧上学去吧,小天说你们班已经组织来看过你了,不过你当时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