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夜晚是格外的难熬,刚才大堂里几乎吵翻天,然后谭学礼好容易把大家安抚下来,现在众人都坐着不说话,确切说,已经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各自都想着自己的事情。陆越铭脸上已经写满了惊慌之情,腿不住的抖着,突然遇到了这么大的变故,他脑子已经完全乱了。
接下来究竟会发生什么?如果沈小姐这次真的遭遇不幸,自己要去参加劫牢反狱么?这些人,我相信,任兄弟夫妻俩肯定会这么做,谭大哥,还有两个姓马的兄弟也会这样,其他人……就不好说了,和以前不同,这是挑明了和朝廷作对,几乎不可能有胜算的,要是以前,自己肯定是能躲多远躲多远,但是如今他却忍不住的犹豫起来。对了,沈小姐是被诬陷了,还是真的和蒙古人有勾结?一旦想到沈小姐可能做出这种事,他突然感觉特别伤心,莫非沈小姐真是这种人?而自己也曾经和这种人共事过?不会的,沈小姐的为人自己见识过,但是……他也清楚自己看人的本事是多不靠谱。
行了,别想这些没用的了,想想以后吧,如果这段缘分真的尽了,以后的日子呢?自己已经得罪了沈夫人那一派,到时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不过也未必,勾结蒙古人谋反可是大事,这样下来,整个沈家肯定就得倒了,自己只要躲过一段时间应该就可以没事,之后怎么办?要么可以上乡下当个教书先生,要么随便找个镖局什么的走走镖,总能够养活自己,加上自己分到的一大笔钱,下半辈子倒不用愁。只是想到从此和沈小姐以及其他人的缘分已尽,而且自己参与沈家内部纷争这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以后也只能成梦了。想到这里他心里也忍不住的失落。不过恐怕也不会那么简单,沈小姐要是牵连进这种大案,自己确定能好过么?当年深陷死牢,万幸遇到大赦,去城隍岛做了狱卒,如今恐怕是没有这么幸运了。
等到天蒙亮的时候,终于大门上传来了三声敲门声,沈小姐的声音传了过来:“弟兄们,我回来了,帮我开下门。”
谭学礼一个箭步上去,把门打开,只见沈小姐慢慢的走进来,对众人笑道:“我就知道你们肯定都在这里。”
众人也纷纷站了起来,于凤娘如同饿虎扑食一样的上去抱住沈小姐道:“小姐,他们没伤到你吧。”不等沈小姐答话,就对着她浑身又看又捏的检查起来,沈小姐笑着扯她耳朵把她拉开,这一下紧张的气氛也得到了缓解。
众人中有些人问沈小姐究竟发生什么事,沈小姐用手安抚住众人,道:“没什么,官府查案嘛,总要找些人问问话。我现在很累,等我先休息一下,你们先回去,别乱走,等到时候我叫你们有事。”
众人又问候了几句,然后也依着她说的,各自回家休息去了。大家脸上都没有轻松感,谁都能看出,这事绝不会那么简单。
过了大概半天的时间,沈小姐开始派人来传信,依次叫大家去她那里商谈事情。等轮到陆越铭和任风,齐巍三人时,天又已经黑了。
三人忐忑不安的走到沈小姐的桌子前,沈小姐一手扶着脑袋,很疲惫的样子,见到三人走来,勉强直起腰,道:“你们三个休息的还好么?”
三人都称是,沈小姐打量一下三人,道:“你们不用这样,脸上像天塌下来一样,还不一定会塌呢。”
陆越铭心想这也不是让人宽心的话吧。
沈小姐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别的我就不多说了,你们知道那巴指挥使叫我说什么事么?”
三人自然摇头,沈小姐苦笑道:“那个姓尹的跟早乙儿堂勾结,他贪我沈家的钱,很多都投到蒙古人那里去了。怎么勾结的?为美人一笑,跟他勾搭的那个,就是早乙儿堂的,是个蒙古人,叫亦怜真八剌,化名叫韩真。他干的好事,我这个当家的肯定得叫去说说,唉,那时候我是当家么?”
齐巍道:“那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她是不是专门靠身子去拉人的?”
沈小姐苦笑道:“没错,她已经拉了四五个了。”
任风忍不住插嘴道:“这蒙古人混的不好,真是为了拉人,什么招都用,就像佛家的那个……就那个禅似得。”
沈小姐道:“没错,我们沈家就被他害苦了,本来我们家这种的,现在朝廷就忌讳,又出了这事,一个搞不好,我全家倒霉。”
这下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沈小姐看了看他们,道:“不过也没那么坏,要真是清算,我们现在早就不会在这儿了。聊了一晚上,我知道那巴大人的意思,其实是想借这个事情要挟我,让我们沈家协助他剿灭早乙儿堂,还有就是……自己也捞一点。实在对不住,另外两张地图都给了他,就算他不方便自己去找,拿去讨好别人也行。至于真金白银,以后还得给,捞来的钱都不够了。三位兄弟,我只能向你们那份里再借点,唉,这个口实在是没法开。”
那三人忙说无妨,陆越铭忍不住问道:“那这样可以算摆平了么?”
沈小姐苦笑一声道:“哪那么容易,他可是拿我们沈家的钱去给蒙古人的,肯定得牵连到我们沈家,那巴大人已经明说了,那尹德是肯定不能放过的。不过他话里透出的意思是,有可能不牵连到我们沈家。主要是看我的‘表现’如何了。我叫你们办的,就是让你们装成早乙儿堂的人,跟那尹德碰面。想办法骗取他信任,然后……帮他杀我。”
这一下三人大惊失色,还没来得及说话,沈小姐就道:“放心,不可能让他得手,不是要给他换个罪名么?他本来写了一些反文,再来个行凶,那就轻多了。最要紧的是,他是反贼,他要杀我,这我不和他泾渭分明了么?到时巴大人帮我脱开关系,在明面上也好交代。他帮我忙,我也得给他方便。”说罢,看三人脸上还是露着难色,又道:“这个计划我已经跟其他兄弟们交代好了,不会让你们被误会的,不信你可以去问一问他们。”
陆越铭心想这样能行么?但是知道沈小姐在这处事方面比自己强了不知多少,自己肯定是想不出来更好的办法,只有照做了吧。然而突然想到了什么,道:“小姐,我干这活儿不太擅长啊,容易露馅,你忘了上次……”他突然说不下去了,他曾经做过假扮旁人套话的事情,结果没两句就搞砸了,沈小姐很郁闷不说,他也是既惶恐又内疚,好几天没睡好觉。
沈小姐道:“所以到时候你尽量要少说话,主要让齐大哥说,对了,你把易声术教给他们俩。”
陆越铭惊道:“啊……这个……哦好,我回去就教。”心想我偷学会易声术这个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小姐递给他们一叠纸道:“这是那尹德和早乙儿堂的联络方法,暗语,还有他给那早乙儿堂的书信,我在巴大人那里看到,然后凭记忆默写了一遍,你们仔细看看,然后想想怎么跟他说话,先让他相信你们,别着急。我为什么让陆兄弟来,我觉得那尹德心里想的,你或许能把握好。你们回去把想好的话写出来,我看看,等商量一致了再说。”
三人也都答应,然后转身要出门,没想到沈小姐突然道:“陆兄弟,你先留下来一下。”陆越铭顿时浑身一颤,只能停住脚步,慢慢转身走回去。
沈小姐叹了一口气,双手支着额头,似乎很疲惫的样子。陆越铭不知道究竟是要找自己干嘛,诚惶诚恐的在一旁站着,身子几乎僵住了,沈小姐抬头看他这样,有些哀怨的道:“我就是想找你谈谈,你这样子是干嘛?”
陆越铭只有强行让自己放松下来,沈小姐看着他,道:“你说说看,我是不是太狠毒了些?”
陆越铭忙道:“这……这是哪儿的话?”
沈小姐道:“那尹德,你知道他跟我姨母什么关系,虽然没有名分,但论实的话,他算不算我姨夫?我这么对他,是不是……不合乎人伦呢?”
陆越铭想了一下,道:“你是不是不这么做的话,尹德也是必死的?”
沈小姐道:“没错,最后不可能放过他。现在就是官府没精力动他而已。”
陆越铭又问:“而且如果你什么也不做,整个沈家就会受到牵连,很不利,是不是?”
沈小姐苦笑一声道:“哪是不利,搞不好,满门抄斩。你别看我们沈家在江湖上怎么呼风唤雨,朝廷真要动我家,最多……稍微费一点力气吧。”
陆越铭道:“那还说什么呢?你不作为的话,只能让祸事进一步增大,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沈小姐摇摇头,道:“可毕竟这是我亲手把他送上断头台的,这是我亲手干的,本来我打算让他不要再祸害我们沈家的生意,就可以了,我会养着他,让他安安心心过好下半辈子,我不想走到这一步。”
陆越铭道:“这个……就好像……怎么说呢?我先想一想……”等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就好像,有一栋大房子,那房子脏乱不堪,甚至里面堆满了秽物,臭得能让人晕过去。然而有一家子人必须要住,那是爱干净的人能住下去的么?”
沈小姐道:“当然不能了。”
陆越铭道:“是的,如果是娇生惯养的孩子,当然只需要皱着眉头,抱怨就可以了。但是如果是这个家的主事的父辈呢?他如果爱干净,想让这个家干净的话,他就不能这样,他必须不惜弄脏自己,也要把那个房子清理干净,这样,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后代才能在一个干净的地方住下,才能有资格说自己是爱干净的人。如果放大的话,那么这个脏,就不止是环境上的脏了,还有道德上的。确实,说到道德上的,确实那些‘娇生惯养的孩子’可以理直气壮的指责别人,但是这个天下,总要有人弄脏自己的手,来创造一个太平的世界,让人们可以安心的生活,也让人们有资格谈论道德。我说句犯忌的……”说罢,他压低声音,双手抱拳道:“当今圣上,都做过什么,不用我说了,但是没有他这样做,百姓们就得处于乱世,就得像丧假犬一样到处捡食,还谈什么别的东西?小姐,现在,你们家也是面临如此的境地,你做不了那个无邪的孩子,现在必须有人弄脏自己的双手,为你家换来一个太平世界,这样你的全家人才可以安心的来讲人伦。确实,那些弱者,只要捂着眼睛,说‘啊呀,太坏了,简直坏透了’,他就是一个好人,但是大家如果都是这样的好人,那大家都别想好好当人,小姐,那种事,总得有人做的。”他也不知怎么着,以前的谨言慎行已经完全被抛到一边,只知道随自己心里想的说了。
沈小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其实我感觉我配不上。”说罢顿了顿,笑道:“我让你留下,就是觉得你对这事应该有些有意思的看法,看来确实是这样,行了,你先回去计划吧,顺便把冯兄弟叫来,接下来轮到找他有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