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得龙首先想到的是先在地上打两个滚,把火扑灭,但刚扑倒在地,就想起本门这条毒火索,里面掺了药剂,这个法子还很难扑灭,于是忙又站起来,手忙脚乱的把外衣连着索脱掉,扔在地上,内衣上的火倒是可以打滚扑灭了,然而他打了两个滚之后,却一时没有爬起来。因为这一系列的活动,牵得他旧伤复发。
等他慢慢站起来的时候,陆越铭也慢慢的站了起来,杨得龙恶狠狠的瞪着陆越铭,陆越铭只感觉腿发软,如此激怒这个他一直害怕的大师兄,对他而言也是很需要胆量的,他就是心里想着,自己好容易有了一个兴许可以超过这个梦魇的机会,绝不能让它错过,于是强行鼓起勇气,来了这一出,如今他也清楚,还需要强鼓起勇气,先把自己的师兄逼退了再说。
杨得龙看着地上那烧毁的两幅画卷,又瞪了陆越铭半天,心想自己此时实在伤重,硬打起来不知道谁占便宜,于是恨恨的用手指了指陆越铭,转身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陆越铭见自己的大师兄已经没影了,才一下子瘫倒在地。而吴道子以及曾筌两人所绘的钟馗捉鬼图,已经彻底付之一炬。
陆越铭坐在地上,一言不发,两眼茫然的看着前方,过了一会儿,贺婷玉慢慢爬过去,问道:“咱俩师兄说的那句,你听到了吧。”
陆越铭问道:“哪句?”
贺婷玉却道:“你觉得金禅宗到底有多少人?”
陆越铭想了想,道:“应该有千多人吧。”
贺婷玉凄然道:“千多人啊……咱师兄说了,他们都……自己了断了。千多人,千多条命啊,我们这个孽做下了,十八层地狱,哈哈,咱俩够得到最下面那一层了吧。”
陆越铭长出一口气,道:“是我做下的,与你无关。”
贺婷玉苦笑道:“你别天真了,我能逃得了干系么?”说罢指指头上,道:“我没关系?从幼到老,从古至今,你我的头上,可曾有如此好说话的?”
陆越铭忍不住揶揄道:“没准你能到上两层呢?”
贺婷玉道:“罢了,跟你一起吧,起码有个伴儿。”说罢她仰天躺着,道:“咱俩的淡水干粮,还能撑两天,估计那时候咱俩也能够走了,到时就出去吧。哈,也好好看看咱们干的好事。”
次日的北平府,一家酒楼的雅间里,此时围了一群人,摆了一桌酒席,这一群人里,都是普通百姓打扮,然而却还有一僧一道,混于其中。那僧人生的瘦骨嶙峋,满脸凶恶,正是那北平的异僧道衍。而那道士,则是在北平以卜卦奇准闻名的金忠。而其他人里面,有两位也是已经出现过很多次的,马和与张武两人。
席间的一角,一个人把带纱斗笠戴在头上,起身道:“好了,该动身了。”
那张武上前施礼道:“先生,此时燕山恐怕还有魔教余党,是不是我们……”
那人摆手道:“不是都自决了么?剩下两个,相信你也能料理了。”这个戴斗笠的人,就是货真价实的,号称“尽访江湖三千友,遍走燕云十六州。”,在燕云一带,江湖上呼风唤雨的季先生。
此时突然一个店小二进来,跟马和耳语了几句话,马和便对那季先生道:“先生,那柳庄居士袁珙到了,就在门外。”
季先生点点头,又问那金忠和道衍:“你们怎么跟他说的?”
道衍合十施礼道:“就是嘱咐我的沙弥,就说若有人找我,便让他来这里,没有提别的。”金忠也如此附和。
季先生点点头,对马和道:“你请两位回避一下吧。”说罢马和点头,带着这一僧一道走出雅间,直到另一处雅间,关上大门。
季先生摇摇头,道:“光这样不行。”说罢将斗笠摘了下来,只见这季先生三十来岁,一副长脸,古铜面色,上唇与下颚一丛的美须,而且下唇的两边,各有一条细胡须,向后直愣愣的挺着,有些像鲤鱼,也像画中的龙。
那季先生把斗笠交给旁边张武,让他放倒席旁,道:“你先做一会儿我。”然后示意那店小二引袁珙进来。
过了片刻,只见一个穿着相士道袍,圆圆胖胖的男子在店小二的指引下走进门,向各位施了礼,席间一人对他道:“袁相士,道衍师傅与金神仙两人暂离席位,你在这里稍后片刻,他便过来。”
另一人又指着张武道:“这位是道衍大师与金神仙的知交好友季先生,想必你也听过。”张武也起身与之施礼。
然而那袁珙刚才目光不住的往在位的几人脸上扫,此时自己已经变了颜色,根本没有理会张武,径自上前两步,对着真正的季先生扑通跪倒,磕了一个头,低声叫道:“殿下何轻身至此?”
席间几人一下子愣住了,那真的季先生干咳了两声,袁珙忙起身,站在一旁,此时门外传来笑声,只见马和与那一僧一道走了进来,金忠先是施了个里,然后指着袁珙道:“这位便是在下知交好友,天生一双慧眼,看相极准的柳庄居士袁珙。”
季先生点点头,对袁珙道:“正好我们要出去一趟,你便随着吧。”
又过了一天,在燕山那座古墓里,陆越铭与贺婷玉两人把自己草草收拾了一下,各自拿好兵器,准备出洞。两人一想,那薛谭进来的路,应该可以通往山外,更加便捷,但是便捷,但是用火把一探,发现火没有晃动,估计是在外面被人封住了,看来也肯定是薛谭干的。所以唯一剩下的,就只有杨得龙与焚天鬼魔两人走进的那条小盗洞了。
两人弯下腰,一前一后从那根本站不起来人的小洞里走过去,还好那条大蟒没有想过回自己的家。等到两人走出洞,终于见到了久违的天地,这两人顿时感觉一阵舒爽,身躯上的不适也好了许多。
贺婷玉小心翼翼的走出两步,突然愣住了,陆越铭刚上前要问,贺婷玉自己却转过头,轻捂眼睛道:“不行……太惨了。”
陆越铭上前一看,只见地上横着三具死尸,穿着金禅宗的衣服,两老一少,这三具尸体均呈怪异的扭动姿势,显然是吃了那种燕山毒菌后的情形,然而这三具尸体却还是做出尽力抱在一起的样子,陆越铭看了看,道:“看起来是一家三口,估计是想一家人清静清静,在一个偏僻的地方一块儿上天吧。”
贺婷玉怒道:“行了,你别说了。”
陆越铭奇道:“你是个五子门的杀手啊,怎么现在这么心软?”
贺婷玉咬牙道:“这能一样么?这个太惨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
陆越铭冷冷道:“你现在看着他们可怜,但是如果是咱俩落在他们手里,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把咱俩剐了,如果咱俩有家眷,那么也会受到同样待遇。再说,你这样,咱俩还怎么下山?”
贺婷玉想了想,道:“不行,这个我实在看不了。”说罢从衣服上撕下一条来,把眼睛缠上,然后将长枪递给陆越铭,道:“你不是不怕么?你带我走。”
陆越铭也只好用胳膊缠住长枪,引着贺婷玉向前走。那山路毕竟崎岖,贺婷玉这样走着实在是极其拖累,但陆越铭也不愿强求她,于是两人慢慢吞吞的,就这么一路走着,在前面的陆越铭,看着一路上零星的尸体,心里越发的轻松,这连日来的惊慌失措,今日终于可以结束了。而贺婷玉则不住的颤抖着,还忍不住身子向陆越铭的方向缩。
走到一处大坑前,陆越铭停住脚步,对贺婷玉道:“绕过去,这里有个大坑,挺深的。”
贺婷玉道:“还好,不然掉下去没准摔个好歹。”
陆越铭道:“这肯定摔不坏。”
贺婷玉问道:“为什么?”
陆越铭笑道:“下面全是死人,恩,我看看,有三个老的,还有五个女的,这是一家……”
话还没说完,贺婷玉便怒道:“不许说。”同时用力在他后背锤了一下,声音响的跟擂鼓似得。然后还嘟囔了一句:“你有点人味儿行不行?畜生都没你这样的。”
陆越铭也不理会,径自带着她继续向前走,又走了一段路,陆越铭又道:“停。”说罢看了看前方,贺婷玉又问道:“什么事?”
陆越铭顿了顿,道:“我找一条路,你做好准备,脚可能碰到……你不喜欢的东西。”贺婷玉神色凝重,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知道了。”
前面是一片开阔地,那里显然做过一个祭坛,而如今,百多具尸体都以怪异的姿势躺在这片地上,他们显然是做了一个大的祭典,然后同时喝下了那毒菌所煮的水,同时在此了断。自从两人遁入古墓,金禅宗完全采光了这燕山上不知何时长出的毒菌,以便助自己升天,那些不愿意如此的人,也早已被他们清理干净。那宗主平时以妖言惑众,使得整个山上的人走火入魔,如今那宗主唯一两个儿子均已丧命,同时金禅宗的免死金书被盗,粮草毁于一旦,终于陆越铭那一张假神旨,就让宗主带着这整山的众人走入了他们所想象的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