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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
    钱宝贵目光闪烁,言辞却很激烈,“不是我!姐,你还不信我!”
    钱大富也道:“宝贵他从小心肠好,连只鸡都不会杀,怎么会杀人?”
    钱娇娘见钱宝贵有心虚之色,心沉了大半,她抿了抿唇,不发一言地出去了。
    “三姐,三姐,你去哪!”钱宝贵扯着嗓子喊。
    钱大富连忙安抚儿子,“宝贵,你别着急,三娘和侯爷大人都来了,侯爷大人已经去见知州大人了,你很快就能被放出去了!”
    “三姐夫也来了?”钱宝贵又惊又喜,“他不是去了外地么?”
    “听说是昨儿才回来的,这不,今儿一早听见你出事了,他就与咱们一们一同来了。唉,你说你怎么摊上这事儿!到底是得罪谁了……”
    钱宝贵没有听钱大富的碎碎念叨,一颗惴惴不安的心这会儿才踏实了。他姐夫是什么人,他都来了,衙门还有不放人的道理?不能够!看来他这小舅爷果然还是极重要的,连三姐夫都能惊动亲自来了。
    钱娇娘出了夹间,邢慕铮与谢章正在大堂后的办公房内,钱娇娘走进来,直言要去看死了的姑娘。谢章怕煞气冲撞了弱质女流,劝解两句,但钱娇娘执意如此,邢慕铮与谢章点了点头,他陪着钱娇娘进了杵作间。
    小小的姑娘不着寸缕躺在中央的石床上,身上血痕狰狞交错,惨不忍睹。钱娇娘一面听李捕头与杵作讲解,一面铁青着脸盯着那已逝去的小小生命。她还才十三岁,身子都还未完全长开,却已成了一缕幽魂,受尽折磨而死。那个在衙门台阶泣血的妇人,是她的娘亲……钱娇娘的手握成了拳。
    李捕头得知钱宝贵真是侯夫人的亲弟弟,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若说侯夫人是玉州城的皇后娘娘,那末她的弟弟就是国舅爷!她若想保他,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邢侯便是对小舅子无过多关心,他对侯夫人也是极好的。这终也是一桩大大的丑事,他为了侯夫人和侯府的颜面,势必也会将此事压下,要么就再找个替死鬼。那妓女便是伸冤也无门,这小小的姑娘怕是白死了。
    “李捕头,这个姑娘,真是钱宝贵杀害的么?”钱娇娘幽幽问。
    这像是一道意味深长的问题,杵作偷瞄李捕头,心道侯夫人大抵是想李捕头寻理由替她弟弟开脱。
    李捕头也是这样想的,他憋着好一会儿没说话。他虽无能,但心中有正道,这小姑娘死得这样惨,他若不替她说出公道,还有谁能?李捕头知道他若说了实话,自己这捕头之位恐怕保不了了,可是……李捕头内心天人交战一番,还是掷地有声地开口,“不瞒侯夫人,钱宝贵嫌疑极大。”李捕头说罢,一鼓作气将自己与手下的调查都给说了,案件并不复杂,李捕头还找到了几个证人,看见钱宝贵去而复返,骂骂咧咧地搂着一个人上楼进了屋子,就再没人进去过。
    “属下还未提审钱宝贵,但此事十有**是此人所为。”李捕头最后道。杵作听得一头的汗,他悄悄捅了捕头的腰一把。
    钱娇娘听到后头已是面无血色,邢慕铮扶着钱娇娘,看了李捕头一眼。这一眼虽淡,却叫李捕头胆颤心惊,他低下头去。
    钱娇娘头皮发麻,她的弟弟竟然如此惨无人道地害死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他是畜牲么!“李捕头,此事若是定罪,当是什么律法?”
    “……按律,当斩。”
    钱娇娘浑身一僵。邢慕铮将她搂紧,眼中滑过厉色。
    钱娇娘回到夹间,钱宝贵父子正焦急等着她的消息,见她进来父子俩都站了起来,钱宝贵迫不及待地道:“怎么样了三姐,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钱娇娘抬头冷冷看向这个血脉相连的亲弟,她蓦然地抓了他的领子,“钱宝贵,我要你一句实话,那小姑娘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我,三姐!”
    钱娇娘打他一巴掌,“你还不说实话!你再不老实,我就走了!”
    “娇娘!你做什么打你弟弟!”钱大富急得直拍大腿,却莫名慑于钱娇娘的怒气不敢上前。
    钱宝贵也被这一巴掌打懵了,他虽出身贫穷,但爹娘宠上天,哪里被人打过?他脸上火辣辣地疼,不由得委屈地说了,“我真不知道!我就记得我甩了她几鞭子,又要了她,哪里知道她会死!我又喝醉了,就、就睡了!”
    钱娇娘呼吸都抖了。
    钱宝贵见她表情不对,忙又道:“那贱人是妓女,那鞭子也是妓院的,不关我的事儿!是她自己命贱!”
    第二百六十八章
    “命贱,命贱,谁的命比别人贱!”钱娇娘恨极又甩了他一巴掌,将钱宝贵狠狠推开,“畜牲!”
    钱娇娘转身就走。
    钱宝贵没站稳,一屁股摔在地上,但他顾不上叫疼,连忙爬起来几乎要扑到钱娇娘身上,“三姐,你要做什么去,你不管我了么?你得把我带回侯府去啊!”她这一走,他岂不是要入大牢了?
    钱娇娘甩开他,“你杀了人,还想去哪!”
    钱宝贵如遭雷击,他大喊起来,“我要回去!”孙白他们不是说,便是他杀了人也会无事么?“三姐夫都来了,你让他与知州说一声,我就不信区区的知州敢拦他!”
    钱娇娘冷笑,原来他是打这样的好算盘!难怪他什么都不怕,下手那样狠!一想起是自己兴许也成了害那小姑娘的帮凶,钱娇娘就差点喘不过气来。“钱宝贵,你昨夜是怎么下的手啊?那样水灵灵的一个姑娘,她身上那样多的伤!你现在还毫无愧疚悔改之意,你是不是人!”
    钱宝贵这人从小被娇生惯养,疼一点喊,苦一点也喊,压根不能担事儿。他昨夜打人打得痛快,今儿起来已经吓破了胆,差点儿屁滚尿流哭出来。他那草包脑子里只想着找钱娇娘求救,哪里有那可怜的小姑娘,他只恨她那样不经打!
    “三姐,我是喝醉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好端端打死人干什么,我吃饱了撑着呀!”
    钱大富也慌了神,“三娘,你救救宝贵罢!他、他犯了浑,可他终究是你惟一的弟弟呀!”
    钱娇娘失望看向钱大富,“爹,他杀了人,他残忍地害死了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是飘香阁伎子的女儿,她只是住在那里。”
    钱大富噎住了。他知道这事儿是宝贵的错,也知道杀人是要偿命的,难不成他的儿要偿了命去?钱大富惊得一身冷汗,庄稼汉何时经历过这样的凶险,他的手都在抖,“不成啊,不成啊,三娘,宝贵他是犯了浑,他是畜牲,但他是咱们钱家的命根子啊!他连个婆娘还未讨,香火还未续,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老钱家的血脉岂不就要断了?”那他就是天大的罪人了!
    “是呀三姐,你回去怎么打我骂我都成,我发誓再也不敢了!”
    钱娇娘何尝不知道钱宝贵于爹娘的重要,可是那躺在冰冷石床的姑娘,亦是别人的心肝宝贝,却被这畜牲凌辱至死,他不伏法,又何以慰藉小姑娘的在天之灵,和那悲愤母亲的眼泪?
    “爹,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就看谢知州如何判了。这事儿,我管不了!”她更不想管。
    钱宝贵顿时惨叫如鸡,“你管得了,你当然管得了!你是侯夫人,姐夫是定西侯,你们只要说一句话,就能管得了!”
    钱娇娘冷笑一声,已然不想理他,扭头出了门去。钱宝贵见她真弃他而去,如发了疯般追上去,守门的两个差役将他拦在门前。
    “三姐,三姐!”钱宝贵疯狂大叫,“我是你弟弟,我可是你惟一的弟弟!你要救我,你要救我!”
    钱娇娘置若罔闻,她又去了谢章办公的屋子。谢章与邢慕铮正在说话,见她进来,谢章站了起来。钱娇娘看了看邢慕铮,继而转向谢章,她平静地与谢章道:“谢大人,多谢你让我探望钱宝贵,我该问的已经问了,大人该如何审便如何审,我、定西侯府绝不插手。”
    谢章闻言诺诺,他看了邢慕铮一眼。钱娇娘也看他,“侯爷,我打算回府了,你与谢大人还有事儿聊么,还是我先回府?”
    邢慕铮站起来,“你且去马车上等我一等,我还有两句话交待谢大人。”
    钱娇娘也不多言,与谢章点了点头,谢章低头行礼。
    钱娇娘出去后,邢慕铮的脸色变得异常冰冷,“给我大刑伺候钱宝贵!”
    钱娇娘坐在马车上还未得一刻钟,邢慕铮便进了马车来。她方才也不知想些什么,等他进来才猛地回了神。钱大富还留在衙门不愿走,钱娇娘留了一辆马车等他,便让自己的马车走了。
    邢慕铮见钱娇娘眼中毫无生气,不由得心疼。他摸她的手,大夏天的冷冰如雪。他恨不得一刀宰了钱宝贵!娇娘是那样小心翼翼一次次将自己的心防打开,却一次次受伤。
    邢慕铮知道钱娇娘虽对钱家总是淡淡,但她心里是欢喜的,欢喜到对过往一字不提,只想重头来过。可是钱丽娘负她,钱宝贵伤她,要保钱宝贵的钱大富和钱李氏恐怕还要伤她!那样醉酒后道出的执念,想来更为苦楚。
    钱娇娘想抽出手,邢慕铮的手太烫了。邢慕铮不让,哑声开口,“娇娘,钱宝可免死罪。”在牢里关他一辈子,终归不会叫她与爹娘闹到最后一步。
    钱娇娘却摇了头,“那样的畜牲……他不配。”死不足惜。
    钱美娘与郑木匠焦急地守在府里,听见他们回来的消息立刻到了鸿鹄院来寻娇娘。钱娇娘请他们在堂屋里坐了,邢慕铮也在。这是钱美娘头回见着邢慕铮,但她此时却顾不上这么多了。钱娇娘将钱宝贵的事情与他们讲了,钱美娘与郑二哥都大惊失色。
    “宝贵他,他害死了一个小姑娘?”钱美娘不敢相信自己那弟弟竟然那样残忍鞭打又强暴了一个姑娘,还害死了她。
    钱娇娘沉沉点了头。
    “宝贵已经招了么?”郑二哥问,“他向来胆小,做不来这样的事,会不会有人嫁祸给他?”
    钱娇娘道:“他与我招了,并且人证物证都有——他喝了许多酒。”
    钱美娘最后的一丝期望也落空了,她红了眼眶“那个畜牲一样的……这样的罪,是要抵命么?”
    钱娇娘再次点点头。
    钱美娘的打击不比钱娇娘小。她本就是大姐,儿时爹娘下地干活,可说是她把钱宝贵带大的,这些年来又一直在左右。她虽恼父爹娘重男轻女,但她对弟弟仍是尽了心的。如今听说他害死了人要偿命,心里如何不伤心?她也知道定西侯是玉州的领主,听说玉州的事儿皇帝老爷都管不着的。娇娘能救钱宝贵。
    钱美娘抓着丈夫想了半晌,她看看钱娇娘,又看看邢慕铮,最后咬牙唤道:“娇娘。”
    钱娇娘的身形僵了僵,邢慕铮带着杀气的厉眼射向钱美娘。钱美娘却没有看到,她只对钱娇娘道:“娇娘,这事儿咱们便听天由命罢,衙门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横竖你是侯府夫人,衙门不敢乱判。宝贵他若真是害了人要偿命,那也是他自个儿为作孽!”钱美娘说着说着就哭了,但她仍是把话说完了。
    钱娇娘僵硬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些,她原以为大姐与钱宝贵感情深厚些,会为他求情。没想到,她还顾念着她。
    邢慕铮本是杀气腾腾,终也消散了去。好歹钱家还有个明白人。
    可是钱美娘夫妇明白,钱李氏就明白不了了。钱大富回来直奔妻子屋子里告诉了她这个坏消息,这么多天没出过院子的钱李氏一路哭喊着闯进了钱娇娘的院子。
    第二百六十九章
    钱娇娘早有心理准备,但也架不住钱李氏进来就跪在她面前给她磕头。
    “娘,您这是做什么!”
    “老夫人!”
    “老夫人!”
    堂屋里顿时一片慌乱,丫头们忙去将钱李氏搀扶起来,钱李氏却还趴在地下不愿起,跟没骨头似的愣是不叫丫头们将她扶起来。“娇娘呀,你得救救宝贵呀——”
    钱娇娘早就闪在了边上,她的脸色难看极了。亲娘给她下跪,她怕是要遭天打雷劈了。
    春五上前一个用力将钱李氏拉起来站直,她寻思着是否要点了这老妇人的穴道。她可没过这般做作的娘亲,她是在作践自己还是作践夫人?
    红绢忙与碎儿上前接手,将钱李氏扶到椅子上坐下,同时劝道:“老夫人,有话慢慢话,您大病初愈,仔细伤了身子。”
    钱李氏抹着眼泪捶着胸口,“我宝贵若是死了,我还能有命在?早就跟他一起死了!”
    钱大富跟在妻子后头进来,不说话也只抹眼泪。钱美娘匆匆追了进来,见状直跺脚。她上前去与钱李氏道:“娘,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侯爷才从外头回来,正在屋里歇息呢!”
    钱李氏一听邢慕铮在这屋子里,眼晴里闪过恐惧。她这小老百姓自然是惧怕官威的,只是爱子的命让她舍弃了一切惧怕,她紧巴巴地吊着嗓子道:“我的三女婿在正好,我正好求他把我的儿子救出来!”
    钱娇娘闭了闭眼,回头看了内室一眼,邢慕铮的确在家,他这会儿在歇息,不知道被她娘吵醒了么。
    “娘,您先冷静下来……”
    “我怎么冷静,我没法冷静!我的宝贵儿被关在大牢里吃苦!”
    “那是他罪有应得!”
    钱李氏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瞪着钱娇娘看,“你说什么话,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有你这么说弟弟的吗,那可是你亲弟弟!你就眼睁睁看着他被关大牢,还要眼睁睁看着他死?你的心肠怎么这么毒!”
    “便是我亲祖宗,他错了就是错了!”钱娇娘顶了回去,后见钱李氏一脸震惊,她不免叹口气放软了语气,“娘,我知道你难受,我心里也难受。可是那失去女儿的妇人更难受!你就没看见那小姑娘的惨状,那真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钱宝贵他自己造了这样大的孽,把好好的一个小姑娘害死了,他还想逍遥自在?那这世上还有什么天理王法?”
    钱李氏哭喊:“我不管什么天理王法,我什么都不管!我知道宝贵是咱们钱家的命根子,我要他活着,活得好好的!”
    钱娇娘这会儿是是真明白什么是戏文里的秀才遇到兵。
    钱娇娘深吸一口气,“娘,这事儿我管不了,钱宝贵他犯了罪就得认罪,侯府就是仗势欺人,侯爷是玉州城的城主,老百姓都看着,若是叫百姓知道侯府包庇罪人,岂不让他们都凉了心?”
    “凉了心又如何?你都说是领主了,谁要乱嚼舌根就杀了谁!看谁敢乱说!”钱李氏拍着桌子。
    “娘——你胡说什么!”钱美娘急得想上去捂她的嘴。她这是疯魔了,为了宝贵什么说都敢乱说!
    钱娇娘的额头突突地疼,“那与暴君有什么区别?娘,你的儿子是儿子,别人家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你将心比心——”
    “都这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管别人!你怎么不管管我的心?”钱李氏捶着胸口,她家宝贵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他进大牢了啊!“不就是个妓女的女儿么?那样的贱人有什么心,她哭她闹不就是想多要点银子?你反正银子多,去给她送几百两银子,叫她说女儿不是宝贵杀的!这总可以了吧?你总不能连几百两银子也不替你弟弟——”
    “够了,给本侯滚!”一声暴喝如惊雷自帘后乍响,吓得钱李氏立刻紧闭了嘴瞪眼站了起来,钱大富也吓得抖了一抖,心肝都快停了。
    屋内一时寂静无声。那声音的主人怒喝之后并未现身,钱李氏与钱大富却顿如鹌鹑,互视一眼后钱大富连忙拉着钱李氏快步走了。钱美娘恨自己没能拉住爹娘来闹,这会儿担心邢侯迁怒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