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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她左等右等,可等到今日了。
    就是在这蹲你——左右为难不爽了吧?
    等谢重姒身影消失在巷口,宣珏才收回视线,前往齐家。
    快到齐家时,宣珏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句:“近来姑苏街上游人多么?”
    尔玉江湖少年扮相,是为了胜在轻便,但多数单薄,深秋后她没敢再尝试,都是裹着长裙夹袄。
    也懒得易容了,顶着张明艳清丽的脸,四处瞎逛,他不用跟着出去就能知道,黏在她身上的目光会有多少。
    “……快到年节,应该有不少人回来。”白棠愣了下,不知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应当不少。”
    宣珏垂眸轻叹,半晌才无奈地道:“算了,由她吧。走,去看看成岭。”
    白棠后知后觉,“啊”了声,赶紧跟上。
    主仆二人到齐家时,齐岳正在教那只金喜鹊说话。
    他威逼利诱:“来,说‘恭喜发财’,‘恭喜发财’!”
    教了半天,喜鹊也只憋出一个“嗤”来,齐岳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桃子,都是鸟,怎么差异就这么大呢?”
    金喜鹊如果有灵,估计得对这位少爷,宽以待己、严以待鸟的行径十分不齿。
    但它到底是个畜生,灵智不到,只能被迫聆听齐少爷的“谆谆教诲”。
    宣珏还没走进房,就听到齐岳教雀学舌的车轱辘话,他脚步一顿,才又面色如常地走了进去。
    齐岳见到他,没脸像对他爹他伯那样哭,但也嚎了几声疼,闷声道:“哎离玉,给你添麻烦了,还需要你给我收拾烂摊子。”
    要不是宣珏连夜帮他转了坟,姑姑的没准又要曝尸荒野。
    “小事。”宣珏又和他说了几句,就告辞离去,“好好养伤。”
    齐岳又和他那鸟斗智斗勇去了,“好好好,我慢慢养伤。”
    宣珏走出齐岳的院落,并未直接离开,而是等了会。
    夜色笼映,有仆人悄无声息地走来,恭敬地请他:“宣公子,四爷请您过去一趟。”
    第58章 夫君   我夫君来啦
    齐家主宅绵延数里, 占在姑苏西边清幽之地。
    下人奉来了龙井茶,又默默撩开珠帘,脚步几不可闻地退出, 不敢打扰主人们已经开始了好一会的谈话。
    宣珏掀开茶盖, 用瓷盖拨开浮面的茶叶,对齐章的问话避而不谈:“太子的事,身为臣子,不可能越俎代庖,他什么想法,岂是我能揣摩的——”
    他抿了口浓茶便将茶盏托在指尖, 笑得意味深长:“不过说回来,世伯, 您知道多少?”
    明明这位后生晚辈的态度, 算得上温和有礼, 齐章却总有种,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眯了眯眸,正要说话。
    一旁的齐竫却接过话茬:“我们这边, 不是读圣人书的料。平日里也就和金银铜臭打交道。你若问行商经营,别说他了,你世叔我都有一肚子话可讲。就是不知你要问些什么?”
    宣珏放下茶杯, 轻轻地道:“扬州城的那位。”
    上次, 他探两人口风, 不是一般的谨慎。
    就算这次受三房欺压,他们心里愤懑,也不会出卖齐家。
    所以宣珏一开始的目标,就是楚家。
    他记得很清楚, 上世那年硬仗,田阳出兵,截断氏族聚集起来的诞生自土匪的军队,其中多半人来自扬州地界。
    *
    对于姑苏,其实谢重姒这段时日,逛得也有点发腻。
    随意在铺子里买了点妆粉,准备哪天心血来潮再易个容,她就朝梅家桥走去。
    说来,西域大梁国,数百年前出了个女帝卫谷。之后继位者,有男有女,但近几代人来,都是女帝掌权,隐隐约约成了个女尊帝国。
    究其原因,是大梁国女子更擅机关术,农耕纺织,还是偶尔打仗,更胜男子一筹,才能在政权斗争里,稳居上风。
    梅家桥这家杂耍铺子,是最后一天搭在这了。
    钻火圈的,蒙眼飞刀的,都不算新鲜。
    他们随身携带的木铁机关,和杀伤性不小的精巧武器,才是吸引人的噱头。
    谢重姒出神地看着,心觉有趣,也不晓得和师姐的木臂相差多少。
    篝火点燃,活灵活现的机关兔,围绕火焰疾跑转圈。
    橙光照在谢重姒面颊上,发髻是江州司今早替她梳的,斜插一只桃木簪,大氅兜帽摘下,透出如玉的肌肤和娇艳肆意的眉眼,杏眸里火光摇曳,水盈清浅。
    佳人在南国,遗世而独立。
    旁边有不少人驻足,一大半因着这热闹的表演,一小半的确是因这不似江南女子温婉的艳丽秀华。
    谢重姒自小就生于目光之下,被人打量的太多,也不觉得这些视线太紧逼不适,不过有的却是放肆,见她只身一人,肆无忌惮地想上来搭讪。
    她随口应付了几句,最后迫于无奈,挑眉冷声道:“我夫君待会便来,公子自重。”
    这话又吓走了两个人,只剩最后一个蓝衣公子死皮赖脸地不信:“小娘子头上发髻都是未婚样式,这般糊弄人可不好。”
    谢重姒:“……”
    那是师姐手抖,不能把所有头发盘起来,留了点散发披肩。
    她抬手将发髻解开,三下二除五,又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盘发,插簪固定,粲然笑道:“喏,盘发。”
    谢重姒这举止大胆骄肆极了,是笑着的,可偏偏眼里有傲雪凌霜的拒之千里。
    姑苏女子多温婉,就算遇到搭讪,也是娇羞躲避。
    蓝衣公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见谢重姒要走,不由继续跟了两步路,道:“哎!小娘子……”
    谢重姒本懒得管这些,笑意不减地转身准备回去,忽然唇角微僵,撞入了远处望过来的一双眸。
    她是掐算时辰的,甚至没用晚膳,哪里料到宣珏会这么早就离开齐家——
    不需要好好陪齐章二人,打打太极吗?!
    宣珏今儿也是一身月白长袍,清湛的蓝愈发衬得他芝兰玉树,腰间玉带上没挂双环玉佩,而是系着青玉令牌,隐约可见象征家族的竹叶纹路。
    他本是视线逡巡,由远及近地望过长街,触及到长桥前的某处时,眸光疏忽顿住,笑如朗月入怀。
    宣珏五官本就出众精致,这么一笑,更是风光霁月,长桥的灯火落入水中,古街的华灯明夜初上,所有的山河锦绣、红尘光亮都仿佛聚入他眸里。
    谢重姒揣着暖手的手炉,看着不徐不缓走来的人,有那么一瞬,恍然不似凡尘,特别是近距离时,与他眸光相对——
    是会被吸进去的。
    她心跳陡然快了几分,谨慎而提防地后退半步,和非得纠缠的那位蓝衣公子撞上,他“哎哟”了声,又调笑道:“小娘子怎么不走了?要是走累了,我请你喝茶不成?”
    谢重姒古怪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起了点坏笑,眨巴眨巴眼,用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道:“我夫君来啦!”
    说着,她边轻轻唤了声“离玉”,边走上前一步,牵住宣珏的衣袖,像是出游等不到人的妻子,在向夫君嗔怪道:“你怎么才来呀?都等了好久了。还有人非得问我祖籍何处,看起来不像姑苏人氏,可我明明都嫁过来几年了,早就是姑苏人了吧。”
    宣珏脚步一顿,从谢重姒明艳的面颊上,看到她换了样式的发髻上,又扫了眼跟在身后欲言又止的蓝衣公子,心下有了数:怕是她烦不过,扯谎已婚。
    可宣珏没有戳破,反而牵住她扯着袖摆的手指,朝那赧然的蓝衣公子颔首温声道:“内子是姑苏人。公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蓝衣公子是真的尴尬。
    他不该搭讪,但千不该万不该的是,他和这位衣着撞色同款。
    真是云泥之别,被比到尘埃里头——
    他可算懂了方才那位小娘子为何坏笑。
    眼见着周遭聚来的目光愈发得多,蓝衣公子连忙摇头,道:“没有没有,你二位同游去罢。”
    谢重姒被他忙不迭要逃的举止逗乐了,等人走了,咯咯笑出声来,像是坏招得逞,朱红的唇勾起个张扬的弧度,和弯起来的眉眼一道,昭示她心情不错。
    宣珏没忍住,正准备放开的手又握了一瞬。
    许是抱着暖手的缘故,她指尖熨烫,比他的手心还温热。
    指腹上有不甚明显的薄茧,是前几年在鬼谷练箭玩刀留下的——她以前总会用指尖在他身上逡巡游走,看他忍耐不住时,像眼前这样坏笑。
    等谢重姒止住了笑,宣珏也立刻放开了手,不想让她觉得突兀冒犯。
    没想到,谢重姒反而再次牵住他的衣袖,抬步向前,说道:“在齐家用膳没有?没有的话,咱们去找点儿吃的——苏州别的不多,吃食是真不少。”
    其实不出意外,他今日是打算在齐家用膳的,甚至打算循序渐进,等晚上离开时,才提出真实的想法和要求。
    但看了眼外面天色和渐起的灯火,宣珏难得心猿意马,换了个思路,聊了会布料经商,就直白切入扬州楚家。
    和以往的三拐四弯、徐徐图之相比,急切地不像他的风格,不过最终结果大差不差。
    宣珏急匆匆离开齐家时,初冬的夜才不过初临,自然没用晚膳。
    他摇摇头,任由谢重姒牵着他走,道:“未曾。”
    “唔……那你小时候在苏州长大的,有什么觉得不错的酒楼栈馆推荐的么?”谢重姒瞥了眼才刚开始表演重头戏的杂耍摊,又变了主意,“哎等会,再看会杂耍,看完再去吃饭。”
    她半真半假地嘟囔道:“刚刚他们吵死了,还好你过来了,这下清静多了。”
    宣珏轻轻地道:“好。”
    谢重姒站在他前面,占了个不错的视角。宣珏比她高出一个头,能见到被她简单粗暴盘起的发髻,所有的发丝都被一支桃木细簪固定,是种已婚妇人的样式。
    盘的并不好,略微歪斜,有些散乱,看得出手生。
    她只会简单的束发,前世对于这种发髻,也很手生,偶尔心血来潮盘弄一个,总是稀奇古怪到他都没法睁眼说瞎话的地步。
    她窥见他一言不发默默移开的视线时,也会心里有数,便会打散头发,将梳子一拍,挑眉轻嗔道:“那你来。”
    他手指灵活,记性又好,昔日往岁和正当风行的发髻打扮,都心下有数,还能举一反三地触类旁通。
    所以刚开始编了一俩个也有点稀奇古怪的发髻后,就熟能生巧了,比叶竹她们编出的更合谢重姒心意——
    于是她总是讨着让他梳发盘髻,出去后又禁不住和人炫耀。
    就像是得到了最好的心爱礼物,总是想让问起的人都知道。
    但这炫耀,只过一个月就戛然而止。
    那年刚中进士的探花郎,于皇家酒席上酒酣正浓时说:“执笔弄墨的手,只能在后院给女子编头发,要是我,得一头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