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迎宾馆后院的客厅。
李珲有些忐忑不安地坐在椅子上,一群下人有条不紊地上着菜肴,很快就摆满了客厅里的一张八仙桌,看样子李宏宇要宴请李珲给他压惊。
虽然李珲和世子李祬都已经安然无恙地被明军士兵带回了迎宾馆,不过李珲一直心神不宁,在李宏宇没有开口支持他之前他总感到莫名的心慌。
之所以这样自然是因为李珲对后金的暧昧态度了,如果他先前旗帜鲜明地抗击后金,那么现在自然不用担心,李宏宇肯定会支持他,捉拿李倧等叛党。
可关键是李珲在大明和后金之间采取左右逢源的中立政策,这肯定激怒了大明,也令李宏宇感到不满,而李倧的态度很显然是抗击后金。
因此李珲现在心里一点儿底儿都没有,不知道李宏宇会做出何种抉择。
“李大人、赵大人。”就在李珲惴惴不安的时候,李宏宇和赵欣走了进来,他见状连忙起身相迎。
“朝鲜王,昨晚之事受惊了,请坐。”李宏宇微微笑了笑,伸手一指已经摆好酒宴的酒桌,示意李珲落座。
李珲哪里敢先坐,等李宏宇和赵欣都坐下后这才神色紧张地落座,一时间不知道笑容可掬的李宏宇究竟会如何处置他的事情。
“朝鲜王,今日这里就咱们三人,因此咱们要重新认识一下了。”
李宏宇知道李珲现在没有喝酒的心思,于是指着坐在身旁的赵欣向李珲说道,“这位是此次大明使团副使,大明右春坊赵大学士。”
“他是大明副使?”李珲没有丝毫心理准备,闻言顿时怔在了那里,神色愕然地望着赵欣,一时间显得有些难以置信,一直以来赵欣都是以联络官的身份出现的。
“朝鲜王。”赵欣微微一笑,向李珲颔首示意。
“那你是……”很快,李珲回过神来,不无惊愕地望向了李宏宇,如果连赵欣这个副使都只有坐在酒桌下首位的份儿,那么李宏宇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本官就是这次大明使团的正使,大明左春坊大学士!”李宏宇面色一整,郑重其事地向李珲说道。
“你是李大学士,那先前巡视地方的是……”
李珲闻言脑子里顿时嗡得一下一片空白,猛然之间他很难相信眼前的这个事实,这就是说李宏宇使用了替身,前去地方巡视的大明使臣是假的!
“朝鲜王,本使来朝鲜之前听到一些关于你与建奴之间不好的传闻,故而为了慎重起见本使唯有用这种方式来确保安全,同时也便于暗中查探。”
李宏宇神色严肃地望着李珲,沉声说道,“据本使这些日子的探查,你虽然暗地里与建奴有所来往,但还没有做出背叛我大明之举,否则今天你就不会出现在这里。”
李珲闻言脸色顿时就是一变,额头上禁不住渗出了冷汗,他下意识地想要辩驳,可是当看见李宏宇深邃的目光后不由得放弃了这个念头,很显然李宏宇已经做出了细致的调查,所说的是事实,这个时候再狡辩可不是明智之举。
“朝鲜王,本使可以理解你的心思,想要避免介入大明与建奴的战争保存实力,可你想过没有,当年倭人侵入朝鲜的时候你们朝鲜差一点就亡国,是我大明不计代价全力救助,这才是你们化险为夷!”
见李珲沉默不语,李宏宇神情凝重地望着他继续说道,“你可以认为大明出兵是为了自身的利益,避免倭人在朝鲜半岛对大明形成威胁,可大明当时并没有趁机吞并你们朝鲜,这足以说明大明都朝鲜还有兄弟之情,并不仅仅只有利益的关系!”
李珲闻言顿时面露愧色,李宏宇说的没错,大明在击败倭人后完全可以把朝鲜吞并,而朝鲜百姓也巴不得成为大明子民。
历史上,永乐皇帝时期,由于安南国国内爆发叛乱,被大明册封的国王被叛军所杀,故而永乐皇帝下令南征安南,击败安南国叛军后收安南国为交趾布政使司,成为大明第十四个布政使司。
可惜的是大明当时的朝廷没有给予交趾足够的重视,派遣的官员中只有知府以上的官员是朝廷命官,其余的官员都是从广西、云南和贵州招募的读书人,很多人去交趾都是为了发财,再加上交趾叛军作祟,最终大明失去了交趾,成就了现在的安南国。
故而,大明也可以收朝鲜为一个布政使司,这样的话朝鲜王族就失去了昔日的特权和荣耀,可付出了极大代价的大明却在击败倭人后撤军,不得不说是仁义之举。
而朝鲜也因为这一战获益匪浅,使得元气大伤的倭国两百多年都不敢再觊觎朝鲜。
“朝鲜王,本使来之前查阅了一些史料,朝鲜立国时北方边界并没有到鸭绿江,现在咸镜道和平安道大部分地区是大明的卫所,其中就包括建奴祖先所在的建州卫。”
李宏宇知道李珲无法进行辩解,于是沉吟了一下后说道,“大明从未承认朝鲜在咸镜道和平安道那些地区的统治,不过也从未表示惩处,之所以这样是看在朝鲜是大明的兄弟之国的份上,可你的所作所为实在是令人感到心寒。”
“使臣大人,小王有错,悔不当初!”
李珲闻言再也坐不住,起身向李宏宇一躬身,拱手谢罪,脸上充满了愧色,事到如今他已经完全相信了李宏宇的身份,很显然李宏宇不会在大明使臣一事上开玩笑,要知道这可是欺君之罪,为大明皇帝所不容。
“朝鲜王,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因为你对建奴抱有幻想,故而大明准备废除你的王位让世子继位。”
李宏宇望着李珲神情严肃地说道,“不过现在看来,世子是无法继位了,经历昨晚的事情世子已经难以服众。”
“使臣大人,小王只是跟蛮人虚与委蛇,希望他们不要攻打朝鲜,并没有与他们勾结背叛大明,更不敢伤害大明使团,一切都是绫阳君杜撰而来的?”
李珲闻言顿时吃了一惊,连忙开口辩解道,他现在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世子李祬的身上,故而自然不希望李祬失去继位的资格。
“朝鲜王,绫阳君纵使在昨晚的事情里有千般的不是,但他力主抗击建奴,如今我明军在辽西与建奴对峙,你说大明会选你还是选他?”
李宏宇盯着情绪激动李珲望了一会儿,然后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使得李珲的脸色顿时大变,没错,他固然是大明册封的正统朝鲜王,但是却与后金走得很近,这势必引发大明朝堂的不满。
如今李倧以他勾结后金企图谋害大明使团为由发动了叛乱,虽然违背了法理伦常,但从其保护大明使团这个角度出发也显得无可厚非,关键是看大明使团是否相信李倧了。
从李宏宇的这番话中,李珲意识到李宏宇站在李倧这一边,说不定李倧昨晚的行事得到了李宏宇的默许,这对他而言犹如一个晴天霹雳。
“朝鲜王,本使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你驭下不严,导致臣下私自与建奴勾结,企图背叛大明谋害大明使团,故而禅位于绫阳君,与世子到大明京城居住,享受朝鲜太上王的礼遇。”
既然李宏宇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那么有些事情也就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于是沉声向李珲说道,“第二个选择是本使宣布你与建奴勾结,企图谋害大明使团,不仅你要被处死,世子也要受到牵连,何去何从你自己抉择。”
“使臣大人,小王还有别的选择吗?”
李珲闻言顿时一声苦笑,除了第一个选择外他已经没有别的出路,不仅可以保住名誉,而且还能有着太上王的尊荣,已经算是最好的归宿。
“既然正事已经说完,那咱们就接下来就是私事,朝鲜王,来,咱们干了这一杯。”
李宏宇微微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向李珲说道,朝鲜所发生的事情不仅仅与朝鲜有关而且还牵涉到了大明,故而必须要谨慎处理。
显而易见,与其朝鲜爆发政变夺位丑闻,不如李珲主动禅位于李倧,这样的话不仅传出去好听许多,而且还能确保朝鲜的稳定。
“谢使臣大人。”李珲连忙双手端起酒杯,与李宏宇和赵欣碰了一下后一饮而尽,虽然酒水甘醇但到了他口中却无比苦涩。
可话又说回来了,李宏宇给他的待遇绝对比李倧对他要好,至少他和世子李祬都保住了性命,可以到大明京城安享晚年。
酒宴结束后,一身酒气的李珲被人搀扶了下去,走路腿脚有些发飘,看样子喝了不少酒。
李珲之所以喝了如此多的酒以至于有些失态,自然是心情苦闷的结果了,他好不容易才得到的王位说没就没了,这搁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
“绫阳君的这场政变筹谋已久,如果咱们不在这里的话,恐怕李珲的下场会很惨。”
李宏宇和赵欣是两个酒篓子,故而两人虽然陪着李珲喝了不少但一点儿事儿也没有,赵欣望着李珲无比落寞的背影,不无惋惜地向李宏宇说道,“可惜了,他倒是一个治理国政的人才。”
“从他决定在大明和建奴之间左右逢源开始,他的失败就已经注定了,朝鲜上下都支持大明,他早已经是孤家寡人一个。”
李宏宇对此颇有同感,摇了摇头后说道,“他如果早生几十年,或许就不会是这种结局了。”
历史上,李倧造反成功后以仁穆王后的名义废了李珲的王位,将其双目用石灰烧瞎,然后与王妃柳氏被流放到江华岛,但分处不同地方无法相见,不过李倧让任昭媛陪伴瞎眼的李珲。
王世子李祬则流放乔桐岛,两个月后李祬欲挖地洞逃走未遂,被李倧赐死,使得李珲遂绝嗣。而同年十月王妃柳氏也病死。
据记载,光海君被当上汉城府判尹的李适押送江华岛时,一路上面色凄惨,目睹这一情景的百姓无不为之动容。
除了亲近后金外李珲算是个好国王,任上也算是善待百姓,百姓们自然感念他的恩惠。
值得一提的是,李珲被废后,仁穆王后对他仇恨难消,在废位教书之外又开出三十六条罪状,加上了气死宣祖、**父妾等罪名。
不仅如此,仁穆王后还在给明朝的奏文中加入“早加刑章、以谢人民”的内容,企图请求明朝处死李珲,但被领议政李元翼劝止,由此可见其对李珲的痛恨。
而李珲之所以能够活到崇祯十四年,并不是仁穆王后和李倧不想杀了他,而是明廷多次过问李珲的生死,使得朝鲜的当权者颇为忌惮故而无法杀他。
不过,一个瞎眼的老人孤零零地活了近二十年时间,想必比死还要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