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林蔚然大惊失色,连忙伸手从陆睿的手中接过那已经断成两半的筷子。
    “官僚!可恨!”陆睿当着张载豪和李易峰的面,毫不客气的开口说道。
    李易峰跟张载豪默然不语,两个人都知道,陆睿这话直指余云和白东旭那一届班子,虽然他们把鹤鸣市的经济发展上去了,可却忽视了民生建设,更加没有注重干部队伍的建设,唯政绩论成败的结果,就是鹤鸣市存在着像松江县这样的情况,报告上面的数字好看的不得了,可实际上,却是问题多多。
    对于陆睿来说,他不在意经济数据的好看与否,他更关注的,是当地群众的生活。
    虽然还没有真正接触到松江县的实际生活,但是光看如今的这个场面,陆睿对于松江县委县政府的班子,就已经十分的不满意了。公款吃喝蔚然成风的现象如此猖獗,这意味着什么?
    所谓上行下效,如果没有上级的监管不力,怎么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
    “老板,咱们也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就在这个时候,李易峰忽然开口说道。
    “怎么,你觉得我说错了?”陆睿眉头一皱,看向李易峰道,声音当中微微有些不满。
    张载豪当然看得出陆睿现在心里面憋着火呢,连忙在桌子底下踹了李易峰一脚,不让这个满嘴跑火车的家伙继续说下去,可李易峰似乎是没听见一样的对陆睿说道:“老板,要我说,这个事儿不能单纯的怪某一个人,这吃吃喝喝的事情,有时候也不全是为了自己。我在基层干过两年。知道一些东西。平心而论,一些领导干部并不是为吃喝而吃喝,更多的是为了融通关系。为本乡镇和本部门、单位创造良好的外部环境。在吃喝大环境尚未得到有效治理的情况下,如果坚持“上级来人四菜一汤”,确有“项目资金全都跑光”之虞。陪吃陪喝,实属无奈。”
    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堆,李易峰最后说道:“再说了,咱们本身的审计制度就有缺陷,您想啊,现在会计核算中心的报帐制度是只要发票手续齐全,无论内容真伪,一律可以报销,这让许多违纪违法行为有了可乘之机。一是假公济私。一些人招待亲朋好友用餐。开张发票便以公务接待的名义到单位报销。二是移花接木。一些单位把诸如送礼、协调、高消费娱乐活动等见不得阳光的费用都以餐费名义报销。三是中饱私囊。一些领导干部和职能部门的实权人物,时常拿一些莫名其妙的用餐发票到乡镇和单位报帐,乡镇和单位碍于情面或迫于无奈只好为之买单。”
    说完这些。李易峰看向陆睿道:“这不仅仅是某个领导人的责任。您说呢?”
    陆睿的眼睛里面闪过一道光芒,他倒是没想到李易峰居然有这样的见解。看向这个在市委大院当中被誉为炮筒子的市委副秘书长,陆睿认真的问道:“那你跟我说说,这鹤鸣市的公款吃喝,有什么特点?不要说你不知道,你在这里可呆了十年多呢!”
    李易峰苦笑了起来,只好无奈的说道:“老板,您这是将我的军啊。”
    陆睿摆摆手:“这不叫将军,这是了解情况,你就说,我跟老张我们几个听着,咱们不是谈工作,是闲聊。”
    说着,他亲自给李易峰倒了一杯酒:“酒壮英雄胆,你就放开心思,好好的说一说吧。”
    李易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擦了一下嘴说的:“您大老板开口,我哪敢不遵命啊,不过先说好,要是我有什么地方说的不好不对的,您得包涵,我的这张嘴您应该也听说了,有点不着调!”
    陆睿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点头道:“放心,现在上面不也有人说我不着调么?不招人妒是庸才嘛!”
    “这鹤鸣市的公款吃喝,要我说有三害,总结起来一是浪费严重。鹤鸣市的人爱讲排场,摆阔气,有钱的单位吃得潇洒喝得痛快;没钱的单位不甘示弱,挤占办公经费吃、赊着吃,甚至打白条也要吃,据我所知,当初我在松江的时候,有过一个笑话,县里面各个单位欠松江宾馆的餐费高达近四十万。这是十年前的数据,到现在这样的情况更严重一些,去年我听审计局的人讲,2010年松江县全县206个纳入会计核算中心的单位,九成以上单位的吃喝费用超过了当年公务费支出的20%。市里面就不要说了,要比这个厉害的多。这笔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啊!
    第二就是败坏作风。公款吃喝并非人人机会均等,一方面领导干部尤其是主要领导应接不暇,烦不胜烦;另一方面一般干部却少有机会参与公款吃喝,往往造成一些干部职工心理失衡,有的变着法子索吃索喝。我们市委也接到不少举报,一些职能部门的干部职工到企业基层检查工作,往往检查者只有两、三个人,吃喝时竟叫来七、八个人,有时甚至是两、三桌人,他们自己定餐馆,点好菜,喝好酒,拿好烟,酒足饭饱之后还要“活动活动”;更有甚者,还向被检查单位索要娱乐“消费卡”,被检查单位敢怒不敢言,党和政府的形象受到严重损害。
    最后则是滋生腐败。现在吃喝成风,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有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即无论你办什么事,都要通过事前或事后吃喝送礼等手段协调,才会办得顺利。争项目,要资金,必须宴请实权人物,才能“酒”到渠成;迎接检查,只须好酒好菜热情招待,就多半会“酒杯一端,政策放宽”,顺利过关;争位子,要“乌纱”,更要经常联系领导,增进感情;拉选票,买人心,拉帮结派,吃吃喝喝更是最佳选择。我们市委督查室常常在办案中发现一些单位用以报帐的餐馆、茶楼大额连号发票,名义都是“协调关系”,或“向领导汇报工作”,其中的问题不言而喻。”
    李易峰说完这三点,看着陆睿笑道:“大老板,我这只是一家之言,您就当听个笑话吧。”
    陆睿摆摆手:“不是笑话,你这话是真知灼见。”
    他很清楚,李易峰说的一点都没有错,甚至于还给他的老领导余云和白东旭留足了面子,鹤鸣市的问题肯定还有,甚至于更加严重,之所以李易峰没有提出来,一方面是因为不想让人觉得他急于靠向陆睿,背后指摘老领导的毛病,更多的却是在考虑,陆睿有没有勇气碰这个大钉子,毕竟谁都知道,公款吃喝的问题是拔出萝卜带着泥,十有八九是要引出大问题的。
    刚刚上任没多久的市委书记,正面临着跟市长争夺常委会主导权的关键时候,陆睿有没有那个精力去抓反腐的事情,李易峰心中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他才会有所保留。
    “老板,要我说,您不要着急,这事情得一步一步的来,一口哪能吃成胖子呢?”看到陆睿半天没有说话,张载豪开口劝解他道。
    身为市委秘书长,张载豪当然明白陆睿的顾虑是什么,他也很清楚,如今的这个情况下,陆睿想要在鹤鸣市大规模的治理公款消费的情况,必须要有市政府那边的配合,可如今的情况却是不管是陆睿还是韩文清都没有跟对方配合的架势,两个人考虑的都是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面掌握全市的局面。如果陆睿贸然采取行动,很容易被韩文清利用,抓住这个机会把他推向全市干部的对立面,就像李易峰说的那样,公款吃喝的问题,全市各个单位都存在,甚至于很多人身上也都有这样的毛病,真要是认真的去追究的话,必然会得罪很多人。
    这个事情的风险太大,不是现在的陆睿或者别人能够碰触的。
    所以,张载豪觉得自己有必要要劝诫一下陆睿,不要被李易峰的几句话给刺激的热血上涌,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毕竟现在跟治理公款吃喝相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
    陆睿听完张载豪的话,却没有马上说话,而是若有所思的看向外面,在饭店门外,挺着一辆辆挂着政府牌照的轿车。
    “蔚然,你们富强区,也是这个样子么?”陆睿忽然对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林蔚然问道,这个秘书自从点完菜之后,基本就不怎么说话了,大部分时候除了偶尔帮几位领导倒酒,剩下的时间就是自己低头吃饭。
    听到陆睿向自己问话,林蔚然连忙把嘴里面的东西咽了下去,又喝了一口酒,然后才小心的说道:“这个事情,不好说。”
    陆睿一笑,对林蔚然道:“就是闲聊,你说说看吧。”
    抬起头看向陆睿的脸色,林蔚然偶然从陆睿眼中不时闪过的寒芒当中分辨出,陆书记现在的心情很不好!
    对于秘书来说,察言观色的本事是最重要的,林蔚然从陆睿脸上的表情和神色当中判断,书记别看现在是笑着的,可是心里面,估计是憋着一股好大的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