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入困境了。
    江小舟早已经预感到这种局面, 前期如果不能一鼓作气将张将军的阵型碾碎, 之后的战局，便只能跟着张将军的节奏走了。
    棋局如战局, 观棋如观心。
    江小舟从来没见过张将军这么稳的人。
    就一个字, 稳。
    风吹不动，明月大江，固守本源，他有一种极为坚定的力量。
    正是因为他有绝对的实力，和对整个局面的掌控力，所以才能有这样稳定的心态。江小舟思忖片刻，从边入局, 开了新的战场。
    张将军眼前一亮。
    他在红棋身上，看到了蓬勃不息的生命力。
    “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
    “还没有分出胜负吗？”
    “江小舟这小子很厉害啊，以前真没看出来。”
    秦无心抱着扶摇，随着两人战况越烈, 他仿佛被拉入了真正的战场之中。
    双方正在掀起激烈又无声的战斗, 如果张将军是巍峨的高山，沉稳内敛，岿然不动, 江小舟便是幽深的水流, 变化多端，无孔不入。
    先前江小舟以凶猛的气势开局, 却没有对张将军造成意料之中的损伤, 之后整体的优势便逐渐朝张将军靠拢。他也没有因为占优势便乘胜追击, 而是一直稳扎稳打，逐渐扩大自己的实力。
    而陷入劣势的江小舟也没有放弃，他另辟蹊径，如源源不断的水流一般，抓住每一次机会扩展，有时候仍然能造成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有效攻势。
    其实秦无心了解张将军的打法，这是一种广为流传，目前最主流的打法，也是公认的最正确的战术——稳中求胜，不犯错，就能赢。
    张将军，只是做到了绝对的不犯错。
    他也很了解江小舟的打法，这是另一种为人诟病，但也被更多人喜欢的打法——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
    江小舟，追求的是极致的细节和险境。
    这和他平时表现出来略微温吞的性格不相符，但并不冲突，就像大海，既可以波涛汹涌，又可以风平浪静。
    对于青瑟瑟来说，三界战棋是很陌生的东西，他除了琴，没接触过其他东西。
    张将军过来后，他犹豫片刻也跟过来了，看张将军与江小舟对弈，旁人都赌的是张将军必胜无疑，青瑟瑟本来也这样想，可是此时，他有了不同的想法。
    青瑟瑟并不懂棋，但他懂其他东西。
    身为阵乐师，他对局势的情况极为敏感。开始的旗面，虽然战火猛烈，却是一场表面功夫，江小舟走一步想万步，稍有不慎，便会被他抓住机会，连皮带肉地剥下来。然而张将军正好是那种不会犯错的人，所以江小舟的佯攻并没有起到作用，反而让自己陷入了劣势。
    此时，江小舟的棋面并不好看，稍微懂一点的都在说张将军快要赢了，可青瑟瑟能看出来，张将军远比之前更加谨慎，棋子也敲击声缓慢下来，绵里所藏的针尖显露出来，处于困境之中，不动声色地防守反击才是江小舟的杀招。
    与其说这是整个局面不可避免的变化，江小舟不过随波逐流，顺势而为。
    倒不如说，他更适应这种绝处逢生的处境。
    棋局如战局，观棋如观心。
    青瑟瑟心有明悟，想到了笑琴门种种过往，他不也是绝处逢生，险中求胜么。
    清越的琴声忽然传来，江小舟疲乏的身体和干涸的灵气忽然开始恢复，琴声入耳，让他精神一振。
    与张将军对弈，仿佛置身于真实的战场，他全身紧绷，灵力消耗极快，这还是张将军没有拿出境界压制他的结果，不过半局，他就开始出了一身的冷汗。
    这琴声来得正合适。
    他挺起身，将早已步好的杀招显露出来。
    张将军喟叹一声，执起棋子，却未放下，而是问：“强敌来袭，大军压境，身陷困境，当如何？“
    “斩首！”江小舟果断地说。
    张将军听了，默然不语，端详江小舟片刻，随后落下黑色棋子，笑着说：“不如咱们也来打个赌吧。”
    江小舟抬眼看他，露出疑惑的神色。
    “如果我输了，就将我的剑给你。”张将军把巨剑拿出来，放在桌上。
    江小舟瞥了眼那把深色古拙的巨剑，他对这种赌注本来是没有兴趣的，但这把剑，他确实相当在意。
    白狼也说了，他离开这里的关键也在这把剑上。
    他想要得到巨剑，但只想用巨剑离开这里，并没有夺人之美的爱好，如果有了离开的线索，他可以随时将巨剑还给张将军。
    江小舟沉声问：“那如果我输了呢？”
    “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张将军语气轻松地说：“是你能做到的事，而且绝不违背仁义道德。”
    “我同意。”他自然是相信张将军的。
    赌局成立。
    两人重整旗鼓再战，都拿出了自己最大的实力，一时棋局上你来我往，仿佛能听到战场厮杀，刀剑相交的声音。
    这局棋，下到深夜，又下到凌晨，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只有秦无心和青瑟瑟一直在旁边观战。
    战局接近尾声，江小舟的情况看上去糟糕极了，浑身湿漉漉的，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黑发贴在额头上垂下来，他外表如此狼狈，神色却很轻松。张将军看上去倒没有异样，他修为高深，这种程度的消耗对他完全造不成影响，但他的表情比江小舟更加慎重。
    两人已经完全沉入了这场战斗。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雨，秦无心把扶摇放到肩膀上，一手给江小舟撑起一把伞，此时的江小舟，自然是没有余力挡雨的。
    青瑟瑟的琴声断断续续，隐匿在雨声之中。
    然而这一局棋，终究没有下完。
    “急报！”
    “张将军！缝隙处出现大量魔族！”
    “魔君出现了！”
    棋盘之上，只剩最后一手，张将军豁然站起身，提起巨剑，深深看了一眼棋盘，便转身离去。
    青瑟瑟跟着他离开。
    “结束了吗？”秦无心问。
    “……没有。”江小舟迟疑地在旗子之上挪动手指，却始终没有走出最后一步。
    他站起来，身形晃了晃，被秦无心一把扶住了。
    “你没事吧？”秦无心有些担忧，江小舟看上去消耗极大。
    江小舟摆摆手，虽然体力灵力干涸，但他有炼体功法，能够在战斗中恢复灵力和体力，并无大碍。
    这一盘棋，对他的神识影响更大。
    “是封豕长魔君。”江小舟看着远方缝隙处，强烈的魔族气息逐渐弥漫，他将目光转向扶摇身上，扶摇的母亲，垂天云乌正是死在封豕长手中。
    他和秦无心对视一眼，两人提剑，赶往战场。
    张将军屹立于最前方，率领着数千人与魔族对峙。此次魔族倾巢而出，以千万记，远比江小舟刚来到这里时看到的场景更加骇人。
    魔君封豕长越众而出，狭长的眼睛眯起来，遮住了竖长的瞳孔。他黑发铺墨，嘴唇殷红，穿着暗蓝色的直筒长袍，身材非常纤细，像长身而立的蛇。
    “不论是土地，还是神器，资源向来只配强者拥有。”他展开双臂，垂下的衣袂中探出鲜红的蛇信子，隐于黑暗中的蛇阴沉地窥视着众人。
    秦无心扭头问：“他想聊聊天再打？那能让我回去吃顿饭吗？”
    没人理他，所有人都盯着雨中的魔君，它散发出的气势，令人不寒而栗！
    “垂天云乌不过是个无能之辈，而我，将为你们展示魔族真正的力量。”
    元婴期以下的修士，全部在它充满恶意的威压下瑟瑟发抖，魔君的力量，那可是和洞虚期差不多的实力。
    元婴期以下，对它来说，如同蝼蚁！
    江小舟也在苦苦支撑，忽然一道琴声传来，他所承受的压力骤然一松，回头看去，青瑟瑟抱着古琴，手指按在弦上，无形的音波在战场中扩散，解除了封豕长的压制。
    封豕长朝他看了一眼，冷笑说：“看来人族也有些有趣的东西嘛。”
    张将军站出来，手中巨剑横举，安忍不动如山岳，然而他一旦出声，就成为所有人的焦点。
    “久闻封豕长魔君以一人之力，力挫群雄，从低阶地魔修到魔君，走得是修罗道，过的是独木桥，魔界之中，无人敢与你一战，十有八九，下一届魔皇就该是你。”
    封豕长眯眼：“你对我倒是了解颇多。”
    “我还是没有找到答案，大罗天是对还是错……但总会有人找到的……”张将军低声喃喃，随后剑指长空，朗声道：“今日正好，我以手中之剑，邀你一战！尔可敢应战？！“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张将军这是要和魔君决斗啊，魔君是洞虚期实力，对于人族来说，洞虚期之上是大乘期，大乘期之上便是渡劫期，渡劫之后，便可得道飞升！
    封豕长愕然，片刻后大笑出声。
    “你是何人？敢与我叫阵，报上名来！”它知道一直有个修士在带领人族作战，却对这位修士了解不多。
    它向来不屑于人族的修炼方式，也不认同那一套修炼理论。
    只有魔族，才能修成真正的强者。
    而张将军应道：
    “鄙姓张，无名之辈，如果你还记得，便该认出我的剑。”
    剑出如虹！
    封豕长的瞳孔骤然收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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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山即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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