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早晨的阳光，稀薄得像一层蜕去的壳。
    顾凡从车上下来，呵出一团毛茸茸的雾气，风吹过来，将白气揉碎，他立马紧了紧围巾，匆匆观望了一下周围，便缩着肩膀两手插在口袋里快步走进了公司。
    现在时日已不算早，大堂人来人往。前台看到了顾凡，朝他露出一个笑容。顾凡放缓脚步，笑着挥手打了招呼，然后才继续脚步匆忙地走进电梯。
    在电梯里，顾凡摘下围巾，倚在角落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困乏的眼睛。
    昨天晚上是京城站演唱会的最后一场，结束之后有几天的休息时间，但顾凡披星戴月凌晨赶回了魔都，在家没睡上多久，就赶来了公司。
    为了韩觉。
    从看到韩觉和翁楠希恋情出现在网上的那一刻开始，顾凡就一直心神不定，坐立难安，若不是因为演唱会让他实在脱不开身，他早就第一时间买票找韩觉去了。在演唱会上，原本话特别多的顾凡，一反常态地简洁干练，按流程把歌唱完，废话很少，寒暄也很少，只为了尽快结束。在回程的路上，顾凡也一直关注着进展，看着舆论。
    一个白天的时间已经足够事件发酵再扩散。到了晚上，互联网活跃起来，大家议论的气氛更是空前热烈。
    当爱已成往事，和前任的恋情被曝光，本就不是一件有价值的新闻，更不是什么丑闻。大家对于没有糖分的甘蔗，顶多感慨一句【狗仔都是干什么吃的，分手了才曝出来】，就没什么热情了。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因为女方是翁楠希，男方是韩觉，谁也没有想到籍籍无名的翁楠希在三年前会和处于低谷的韩觉谈起了恋爱，这一男一女又是最近风头正劲的话题人物，更别说《极限男人》的【假新闻】给事情的曝光增添了戏剧性，导致整个事件在寡淡的冬天很有可聊性。大家对这件事给予了极高的热情，就算是凑热闹也要聊上几句。
    这是一场自媒体的饕餮盛宴。
    由于恋情的私人性和不透明性，给旁人以充分的想象空间。自媒体们赶着一个热点就敲骨吸髓，吸引流量，无所不用其极。
    有人写当时刚从学校毕业的翁楠希，在韩觉落魄时不畏流言跟他在一起，是眼光独到。在娱乐圈这样一个环境里，和什么都没有的韩觉一谈就谈了至少两年的恋爱，是用情专一。把韩觉一手雕琢成现在这副能文能武能搞笑能赚钱的美玉，是调教能力一绝。世人以为翁楠希关于恋爱只有理论水平厉害，没想到实战功夫更是了得，假如出书，必然是宝典一本。
    有人写韩觉和翁楠希浪漫恋爱的种种细节，堪称是【好的恋爱是两个人更为更好的自己】的典范，举得小故事很动人，仿佛叙述人全程旁观。
    更有人写韩觉其实对翁楠希念念不忘，要不然也不会一描述前女友就满是好话，也不会大年三十去从翁遥那里领养一只猫来，取一个潜藏了翁楠希生日的名字——情人节。
    情人，这是一念就让人浮想联翩的两个字。
    也不知道是因为黑暗中盯着韩觉和翁楠希的人多，还是因为这本身就是大多数网民的真实想法，市面上对于韩觉和翁楠希情愫未断的声音最多，说【韩觉和章依曼的恋爱是演的，他其实还喜欢着翁楠希】。
    他们找着一切的证据，试图证明韩觉更喜欢翁楠希。
    黑猫的名字是一个证据。
    对翁遥的区别对待是一个证据。
    韩觉每次讲到前任的时候都一脸柔情，这是一个证据。
    韩觉跟章依曼说他不喜欢旅游，但网上不断有人说在某些景区看到过韩觉，更有人真的放出了一张无意间拍到韩觉的照片，这也是一个证据。
    和章依曼说他不吃辣，但和翁楠希在一起时就吃辣，这又是一个证据。在琼省的一家餐厅，有爱好摄影的老板拍下了韩觉盯着翁楠希的照片。老板当时并不认识韩觉和翁楠希，只是看到一个藏不住爱意的男人，盯着一个女人，就觉得画面好看，随手拍了下来，拍完之后贴在墙上。新闻曝光后，才有顾客发现照片里的人隐约像是韩觉和翁楠希，联系后来琼省酒店入住信息的曝光，基本确定是韩觉和翁楠希了。
    人们揪出韩觉的过往，找出一个又一个的证据，证明着韩觉和翁楠希相处的时候是一个样，和章依曼相处的时候又是另一个样。
    这些证据看着确实很像那么回事，于是惹来大量章依曼粉丝的不满。这个不满不是针对网民，而是针对韩觉。
    在韩觉微特和《我们恋爱吧》官网下面定点爆破的，主要都是章依曼的粉丝。而韩黑，还有一大批来路不明的水军，四处煽风点火，反串黑，高级黑。讲韩觉人设崩塌。
    【难怪《眼泪》去《极限男人》宣传的那一期，翁楠希对张子商格外照顾！难怪翁遥会有韩觉的私人电话！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层关系！】
    【《极限男人》里四个恶作剧韩觉躲过了三个，唯独中了一个。但注意看韩觉最开始的反应，韩觉让了一下，说明这个恶作剧韩觉一开始也能避开的！但是看到翁楠希被欺负，韩觉还是忍不住了，这就什么？叫——明知是假的，但我还是不忍心看到你被欺负……啊啊啊啊啊！太苏了！我站这一对了！】
    【最新的进展来了，又一张韩觉和翁楠希的照片出现！还是尼泊尔的。他们好能旅游啊……关键是这里韩觉一点都不恐高了。】
    【仔细看看，翁楠希和章依曼在《恋爱信号》里的话很有深意啊！】
    【章老师毫无疑问是动了真心的，只可惜遇到大猪蹄子韩觉！《我们恋爱吧》我已经彻底没法直视了。】
    【……】
    证实性偏见——当我们在主观上支持某种观点的时候，我们往往倾向于寻找那些能够支持我们原来的观点的信息，而对于那些可能推翻我们原来的观点的信息往往忽视掉。
    人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想相信的内容。
    尽管韩觉一直讲自己没有人设，但韩觉的所作所为自然会让人一提起他，就马上想到一个形容词，一个第一印象，而那个形容词那个脱口而出的印象，就是人设。
    韩觉的人设就是一个【真实】的人。
    然而仅仅是过了一天，韩觉【真实】的形象就开始摇摇欲坠，造成这种局面，背后必然是有黑手在推动的。
    但顾凡不知道对方具体是谁。
    韩觉的老东家【金沙】很有可能。因为之前韩觉被曝光要拍电影，【金沙】是拼了命地黑韩觉的。现在韩觉的电影出来，曾经的力气全化作了宣传，使韩觉的翻身仗更气势恢宏，【金沙】怎么会不气愤呢？
    韩觉之前毫不留情地攻击过粉圈，号召大家理性追星，动了那帮职业【追星】的人的利益，成为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这些人必然不会错过机会卷土重来，到处散布不利于韩觉的消息。
    圈内圈外对翁楠希趋之若鹜的人如过江之鲫，然而翁楠希在韩觉之后再没谈过一个男朋友，现在韩觉被曝光，一大批人对翁楠希求而不得的人会看韩觉不顺眼，给韩觉添堵也是有可能的。
    顾凡觉得玩弄这些阴谋诡计，他和韩觉都不擅长，必须得让老董事长出手帮帮忙才行了。
    “叮！~”
    电梯到层提示响了。
    顾凡刚直起身子打算离开，却发现电梯外堵着一堆人。
    “如果我们的艺人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啊，顾凡！”电梯外的人看到顾凡十分惊喜。
    顾凡抬头看了看，才发现电梯没有往上走，而是先去了地下一层的食堂。
    “你们好。”顾凡按住电梯的开门键，跟他们打招呼。
    在娱乐公司工作，除了能拿到娱乐活动相关的优惠或者便利，就是在工作当中经常能看到艺人。一开始看到艺人员工也会跟普通人一样兴奋，但时间长了，员工的反应就平稳下来了，因为他们会发现艺人看多了也就那样，有距离的艺人平时碰到了最多就点头打个招呼，没距离的艺人可能会稍微聊几句话。所以，顾凡就猜测这些人是新来的或者外来的人了。
    顾凡观察了一下，发现这些人的胸前挂着显眼的工作牌。
    “实习生？”顾凡问道。
    “《无敌实习生》！”有人回答，指了指电梯天花板上的一个固定摄像机。
    “啊~”顾凡看到这个，顿时想了起来，自家公司最近和一个视频平台要合作完成一个职场观察节目，把【蓝鲸娱乐】招收实习生的过程做成节目放出去。据说投过来的简历超过了三万份。眼前这些，应该就是从三万份简历里脱颖而出的实习生了。
    顾凡和摄像机打了个招呼之后，问：“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啊……”有人隐晦地向摄像机侧了侧身，觉得在镜头前聊这些恐怕不太好。
    “没事，就随便聊聊，到时候有人把关，不能播出去的会剪掉。”顾凡说。
    众人犹豫了一下，有人就说：“我们在聊韩觉。”
    顾凡点点头，“如果韩觉是你们运营的艺人，你们面对这种情况会怎么办？”
    “现在人设崩塌的关键点就是大家都觉得韩觉欺骗了章老师，变得【不真实】。其实我觉得事情好解决，只要跟章老师那边的公司对好说辞，就说韩觉已经报备过自己三年前去过一次琼省，章老师也早就知道了，只不过章老师希望韩觉忘掉过去，配合自己，当他们都是第一次去。”有人讲。
    有人赞同，还补充：“另一种办法差不多，就是把锅推到节目组头上，说是台本。节目组主题是假想情侣的第一次旅游，然后就自己代入情景了。”
    顾凡摸着下巴，点点头，觉得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有人不赞同，反驳：“那吃辣和恐高呢？那较真起来也算是骗了章老师吧？如果这些细节也承认是演的，是台本，那《我恋》这个节目可以彻底下车了，虽然大家都知道恋爱节目基本都是假的，但假得这么明显根本看不下去。”
    顾凡恍然大悟，觉得确实是这样。
    “相比起前途，一个综艺节目是可以放弃的。而且按照韩觉以后的职业发展，重心转移到影视，继续拍《我们恋爱吧》收益就很低。”
    “我觉得不能这样，原因有三点，一……”
    “……”
    大家在电梯里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辩了起来。
    顾凡全程旁听，时不时还得跟主持人一样，讲“正方请发言”，“反方请发言”，“这位辩友，你要奇袭吗？”……
    当他们到达目的楼层之后，有女生突然清醒过来——我在干嘛？我刚才跟顾凡搭同一趟电梯，我竟然只顾着辩论？我到底在干嘛？？？？！
    这些女生看着笑容醇良的顾凡，差点想闯进去按回负一层，重新坐一遍。
    “大家加油，希望大家都留下来转正呐！”顾凡笑容亲切地给大家打气，“以后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大家对着顾凡一边道谢一边告别。
    电梯中途停了几次之后，终于到达了顾凡的目的楼层。
    “叮！~”
    顾凡出了电梯，踩着土耳其产的地毯，感受着静谧肃穆的气氛，快步走向老董事长的办公室。
    和随时进董事长办公室的韩觉不一样，顾凡询问过秘书，得知老董事长在里面之后，由秘书进门知会了一声，得到允许，顾凡才跟在秘书的身后，走进老董事长的办公室。
    办公室面积很大，家具也大。
    瘦小的董事长坐在一张沙发上正在泡茶，顾凡几步走到对面，坐下，说：
    “老爷子，你觉得这些点子怎么样，能不能用？”顾凡就把电梯里听来的建议，汇总起来，说给老董事长听，“让韩哥跟【艾都】那边统一说辞，说……”
    然而老董事长安安静静地听完之后，摇了摇头，说：“这个不行啊。”
    顾凡接过老董事长递过来的茶，问：“不行？”
    “小韩那边有人试过，”老董事长喝了一口茶，“【艾都】那边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