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霓灵缓缓睁开沉重的眼脸。
入目是朱木的木板,身子轻晃,且似乎与地面有些距离,她猛地意识到是在马车上,瞳孔一敛,陡然坐起身来,吓了边上的巧黛一跳。
“你醒了?跫”
霓灵看到她,更是吃惊:“阿姐?我们这是?播”
她不是在宫里吗?
今日不是要举行封妃仪式吗?
现在这是?
是去太庙吗?
因为封妃仪式在太庙举行。
她抬手撩了马车的窗幔,入目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她前后看了看,马车正行在一条林荫小道上。
不对。
不是去太庙。
若是的话,不可能前后无人,就她一辆马车,若是,也是宫女随行,而不是巧黛。
而且……
她垂眸看向自己身上。
分明男装。
“这到底怎么回事?”
巧黛轻轻握了她的手,怕她听了激动,只得避重就轻。
“三儿,是这样的,你听我说,你姐的女儿身的身份已经被人起了疑心,她若继续呆在戒坊,迟早出事,而且,她在戒坊呆了这么长时间,发现并不能给自己调查钟家当年的真相带来任何帮助,所以,她想要进宫去查,但没有身份,于是,她就用了你的身份。”
霓灵震惊地看着巧黛。
虽然她知道,巧黛说的可能是事实,但是,绝对不是真正的原因。
都说姐妹连心,何况她们还是孪生,她又如何会不知她姐的心思?
是牺牲自己,来护她周全吧?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都是。
“你们为何要这样做?你们征求过我的意见吗?”
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怒了。
怒自己的无能,怒她姐的无私。
巧黛一看她气得脸红脖子粗、嘶吼的样子,连忙安抚解释:“三儿,你不要这样,我知道我们瞒着你是我们不对,但是,我们也是怕你不同意,所以才不得不…….”
“不得不给我下药?”霓灵轻嗤。
她想了想,到方才醒来之前,她最后的记忆,就停在早上喝了一杯茶水的时候。
所以,茶里下了蒙汗药,她昏睡到现在?
巧黛没有吭声。
霓灵气恼地靠在车壁上。
从外面的天色来看,封妃仪式肯定已经进行。
虽然她真的恨不得现在就折回去,可是又怕连累她姐、坏了她姐的计划。
哎!
长长一叹,她有些无奈地转眸问向巧黛:“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睨着她气消的样子,巧黛又想笑。
虽然跟夜离一胞双生,她却发现,这两人的性子却真是天壤之别。
夜离隐忍得可怕,而霓灵,明显就还是孩子心性。
“不发火了?”巧黛笑睨着她。
霓灵不悦地撇撇嘴,“若发火能让时间倒流回到早上,我就大发一通。”
巧黛笑着摇摇头,“我发现在这点上,你跟你大哥挺像的,都是看起来很温顺,像是没有脾气的人,发起火来还挺吓人的。”
霓灵一怔,看向巧黛,不意她这个时候忽然提起她的大哥。
见她垂了眸子,轻轻勾着唇角,却明显笑容苦涩,霓灵心中大痛,反手裹了她的手背。
“阿姐……”
巧黛抬眸,笑着摇摇头,“我没事。”
却已然红了眼眶。
霓灵眸色一痛,连忙转了话题:“对了,你还没回答我呢,我们要去哪里?”
“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落脚。”
虽然陌千羽的
旨意是去南阳,但那只不过是个幌子。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她们去了南阳,她们就更不能去那个地方。
正欲打算掀了帘子让车夫换条路,骤然,她的耳廓一动,感觉到空气中一股异流直直朝马车而来。
不好!
她瞳孔一敛,刚想提醒车夫,却是已然太迟。
一声痛苦的闷哼声自前方传来,她撩开帘子,就看到车夫身子一歪,栽跌了下去,滚在路边,瞬间没了声息。
在车夫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枚飞镖。
巧黛大骇,愕然看向前方。
前方不远处,四个黑衣人手持大刀站在路中间。
“阿姐,怎么了?”霓灵也发现了不对劲。
“有刺客,你不要出来!”巧黛跃出车厢,拉住了缰绳,大力将还在狂奔的马扯停了下来,脑中快速思忖着对策。
路太窄,想调头根本不可能。
对方也不知是什么来头,若是求财还好,若目标是人,那就……
眉心一蹙,她决定主动出击。
“前方何人?”
若是求财之人,听到此话,肯定会对她提出要求。
可显然不是。
因为她话音刚落,四人已经手持兵器朝她飞了过来。
巧黛眸光一敛,也“唰”的拔出腰间长剑,脚尖在马背上一点,直接迎了上去。
顿时兵器交接的声音大作。
巧黛原本是想着迎上来,可以离马车远些。
可她发现,这些人显然是冲着霓灵来的,两人对付她,两人已飞向马车。
巧黛大惊:“坊主,小心!”
所幸,霓灵也是会功夫的。
而且,她也没有打算自己躲在车厢里面,让巧黛一人对付这么多人,早已持了长剑躲在帘子的一侧。
等一黑衣人的大刀砍向里面,她瞅准时机给了对方一剑。
黑衣人胸口被刺中,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可这方法也只能用一次。
趁另一个人还没攻入之前,霓灵从车厢里出来,两人便痴缠打斗在了一起。
然,她不是夜离。
她的武功根本不怎么样。
而且,对方显然是经常特殊训练的一等一的高手。
所以,很快,她就落了下风。
而那厢,巧黛被两人夹击,亦是非常艰难,刚开始还能主动出招,到后来,便只剩下防守之力。
她们两人都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黑衣人招招狠厉,摆明着就是要她们的命。
若再打下去,肯定会死在这里。
可是,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无人烟之地,她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就在巧黛略一分神的间隙,手臂猛地传来一阵刺痛。
她闷哼一声,垂眸扫去,就看到自己的衣袖被黑衣人的大刀削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有殷红的鲜血自口子处流出。
闻见她的声音,霓灵脸色一变,朝她看过来:“阿姐!”
就在这一瞬间,跟她对手的那个黑衣人手中的大刀快速一挽,直直刺向她的眉心。
啊!
巧黛大惊:“三儿,小心!”
然,已然太迟。
对方的刀又快又准,已逼至眉心。
巧黛骇得脸色惨白,霓灵吓得闭上了眼睛。
可,痛感却并没有如期而至。
不仅没有,呼痛的人还变成了对方。
“当啷”一声脆响,黑衣人手中的大刀跌落在地上,接着,黑衣人也直挺挺倒下。
霓灵面前的那人是,攻击巧黛的两人亦是。
巧黛愕然看向几人,霓灵震惊地睁开眼睛。
在三个黑衣人的胸口,有银针刺入,不偏不斜,正是要害的位子。
两人还未回过神来,就闻“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两人一怔,循声望去,就看到一人一马已疾驰到跟前。
“快走!”
甚至还来不及看清对方是谁,马背上的人已是长臂一捞,将霓灵揽起,置于自己的身后,又再捞起巧黛,置于霓灵的身后。
一马三人呼啸而过。
风声过耳,巧黛好一会儿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在她前面的霓灵也是一副恍惚的模样,显然同样没有缓过神。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
不过眨眼的时间,却好似乾坤颠倒了时光。
她们这是……得救了吗?
************
夜离跟着男人来到了一个小镇上。
男人找了一家客栈。
上楼的时候,男人走在前面,夜离走在后面。
在看到楼梯上的血滴时,夜离才发现男人受了伤。
难怪在山上的时候,他一直看自己的腰,后来,又一直捂着自己的腰。
黑色的袍子沾染上血渍很不明显,所以她粗心地没有发现。
她还以为只是玉佩掉了。
这个男人也不说一声,也不包扎,还带着她走了那么多的路。
转身下楼,她拔了头上的一枚金钗,请客栈老板让人去附近的药铺给她买点金疮药。
虽未带银两身上,可因为今日是去参加封妃大典的,所以,全身上下都是尚衣局送过来的金银珠宝。
待她再上楼,正碰上男人准备下来找她。
“做什么去了?”男人明显不悦。
反正这个冷面男人,脸色口气从未好过,夜离也不在意。
“我让人给买点东西。”
“要买什么东西跟我说,不许瞎走,不许走出我的视线!”
沉冷命令的口气,让夜离忽然想起了另一个人。
她怎么碰到的都是这么霸道的男人?
“知道了。”
可终究不是那个人,若是那个人,她绝对一通顶回去。
而面前的这个男人,她觉得在他面前,她似乎一点脾气都没有,想发火都发不起来。
进了厢房,男人又让小二上了热茶,还准备了热水,然后,跟她说,让她先休息一下,他出去帮她买一套换洗的衣衫。
的确,她现在的装扮太招摇了,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
若是再厉害点的,指不定都能猜出她是宫中之人。
那样就太危险了。
“等一下再去!”
她将他拉到桌案边坐下。
“做什么?”
“把衣服脱了。”
男人疑惑地看着她,没有动。
夜离伸手去拉他的衣领。
男人一惊,将她的手按住。
大掌温热干燥的触感落在她的手背上,那一刻,她竟是心神一旖,生出一丝错觉来。
怎么回事?
今日怎么频频想起那个男人?
甩了甩头,她嗤道:“你一个大男人,我又不会吃了你。”
“你到底要做什么?”
男人口气又沉又冷,面具后的眸光更是没有一丝温度。
若不是知道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夜离觉得自己真要被他吓住。
“给你上药,快点!”
将手自男人的掌心抽出,夜离伸手探进袖中摸出药瓶。
男人怔了怔,有些意外。
“药给我,等会儿我回来自己上。”
说着,男人便要去接她手中的瓷瓶,被她眼疾手快避开。
“不行!”
夜离态度坚决。
就只能他们霸道啊,今日她也要霸道一回。
“一点小伤死不了。”
“快点,不然,我又要动手了。”
见夜离执意,男人低低一叹,有些无奈,这才低头去解自己的腰带。
腰带解下置于桌上,夜离看到腰带上面被划开很长的口子,难怪她一路都没发现,若是衣袍划破,就会很明显,而腰带处横着划破,是不易察觉。
衣袍撩开,男人精壮的上身就暴露在夜离面前。
夜离撇过视线,只看向他的腰。
虽然看到腰带,早已有了心里准备,可当看到那细细长长,一直从前腰划到后腰的伤口时,夜离还是震惊了。
轻咬了唇瓣,她蹲下.身。
一点一点将金疮药的药粉均匀地洒在那还在往外冒着血珠的伤口上。
小心翼翼,仔仔细细。
一直从前面到后面。
上完药,她又撕了自己衣袍上的布料,男人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没事,三爷不是说等会儿出去帮我买新的吗?”
一圈一圈将男人的伤口缠起来。
完成这个动作,她有些吃力,必须双手环抱着他的腰身,一手缠过,另一手接过来,交替传递布条。
而这样的姿势,就让她不得不紧贴着男人。
不知不觉中,她又恍惚了起来。
恍恍惚惚想起另一个男人。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明明这两个男人没有任何关系。
凤影墨正值年少风华,而这个男人,虽看不到脸,可看他的言行举止,估摸着应该有三十多岁的样子。
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年龄不同,性格也迥异的两个人。
那她怎么……
是她太想那个人了吗?
这才一日未见呢。
当然,可能以后也很难再见到了。
心里面说不出来的感觉,夜离将布条打了一个结,起身站起,“好了。”
“多谢!”
男人将袍子拢上,也起身站起,扯过腰带系好。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买衣服,顺便买些日用品。”
“嗯。”
望着男人拉门而出的背影,夜离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忽然开口问道:“三爷可有子女?”
男人脚步微微一顿,下一刻,却又继续往前走,也未回头。
“没有。”
************
不知走了多久,一直杳无人烟,好不容易看到了一处茅屋。
男人拉马停了下来。
“先休息一下吧!”
巧黛先跃下马,然后扶了霓灵下来,男人最后。
两人这才打量起男人来。
男人一袭藏青色锦袍,身姿高大挺拔,头顶同色发带束发,脑后墨发轻垂。
身姿轻盈,翩然下马。
一看,就是一副风姿卓越、意气风发的模样。
只不过,布巾蒙着脸。
见男人将马的缰绳栓在茅屋前的一棵槐树上,巧黛走了过去,一句话未说,直接伸手一把将男人脸上的布巾扯了下来。
男人震惊了,根本没想到她会突然有此举。
而巧黛跟霓灵比他更震惊了。
因为……
“张硕!”巧黛惊呼。
“是你!”霓灵完全意外。
张硕见也瞒不下去了,伸手一把扯过巧黛手上的布巾,不悦道:“不是我,还能有谁?你们还真以为天降奇迹、英雄救美啊?”
“不是,你不是不会武功吗?”
巧黛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那夜,在凤府门口,两人拉扯,她感觉到他应该不会功夫啊。
可方才,银针射杀那几个黑衣人,那么远的距离,那么短的时间,且还一丝一毫都未偏斜,直中要害,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还有,将她跟霓灵两人扯上马背,也分明是用了内力的。
见张硕没有吭声,巧黛又嗤了他一下:“藏得够深啊!”
张硕没有理她,径直入了茅屋,环顾四周,想找点食物和水。
巧黛跟了进去。
“你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为何会救我们?”
霓灵站在外面,轻轻抿了唇。
一颗心却不知为何徐徐加快了起来。
除了一些茅草,屋里什么都没有,想来应该是打猎的猎人搭的歇脚的屋子。
见张硕没有回答,巧黛直接拦在了他的前面,沉声道:“快回答我!”
张硕蹙眉:“你这人有没有良心啊?若不是我,你们两个还能活着站在这里?谢谢都不知道说一声!还不问三七二十一,上来就扯了人家的布巾,你就是这样对待救命恩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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