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旭顿了顿，忽然往前凑了一些，在空中嗅了嗅。
    郝可僵了一下。
    你很干净，健康。凌旭说，不过纸扎店那种地方还是少去。
    看到凌旭一本正经地叮嘱他，郝可简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等等，为什么要嗅一嗅他啊？
    他的头发早上刚洗过，应该没什么不干净的吧？
    凌旭从门口抽身离开，只剩下郝可在门内风中凌乱地捂住的发顶。
    *
    周二，手工课。
    张老师将收上来的设计图一张一张夹起来，挂在教室中间。
    比起上次的作业，这次的设计图看起来正常多了。
    张老师笑眯眯地走上前，看得出，他对这次作业还是比较满意的。
    不过一一
    同学们看到了吗？我们14号凌思睿同学的设计图格外与众不同啊，就让他先来讲一讲他的设计理念吧！
    三年二班的同学们扬起小脑袋，望着凌思睿的设计图，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在图中看到任何四四方方的室内设计，而是一座山，对，山的形状的东西，中间还有一个大黑点，和曲曲折折的线，这是什么地方？
    凌思睿，来，给大家讲讲你画的是什么吧。张老师鼓励道。
    凌思睿慢吞吞地走到张老师旁边，站在他的那张设计图前。
    郝老师说没问题的，那就那么讲吧！
    凌思睿开始讲述一个通往山顶的山洞的故事。
    从周围的环境条件，到山顶的小房子，再到一次不小心掉落在无人的小树林里，发现了这座山洞。
    夜晚，终于找到凌思睿的凌旭，背着他，沿着水流冲刷出的坡道，一直往上走，和黑暗中偶尔闪闪发亮的萤石和钟乳为伴，一直走到山风吹拂处。
    浩瀚的星空在头顶延展，爬出洞口的一刻，仿佛坠落于无限银砂之中。
    正因为经历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才会意识到星空有多美。
    而这些，因与家人相伴，并无恐惧，只有冒险的快乐。
    这就是我的设计图，我和家人度过快乐时光的一个空间。
    凌思睿讲完之后，班里鸦雀无声。
    大家都一脸震惊地望着凌思睿。
    很快，张老师带头鼓起掌来。
    精彩，太精彩了！凌思睿同学的选题角度，语言描述能力，和事件本身的新鲜度，都非常令我意外！
    啪啪啪啪啪！
    同学们也跟着使劲儿地鼓起掌来，前排靠近凌思睿的杜腾达甚至嚷嚷起来：太好听了，我还想再听一个！凌思睿，再讲一个！
    再讲一个！
    杜腾达本来对凌思睿挺看不上的，因为凌思睿曾经拒绝过他一起上厕所的邀请，但是这一次，杜腾达是真的被这个山洞给吸引住了。
    只有这一个。凌思睿没想到大家反应这么热烈，不由得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
    喔一一杜腾达失望，但是很快，他又燃起了新的兴趣点，凌思睿，这个山洞在哪里啊，你能不能带我去！
    我也想去，我也想看星星！
    S市虽然环境治理卓有成效，毕竟不能和山顶的能见度相提并论。
    何况，语言永远是最美的，在孩子们无穷想象力的加持下，凌思睿的山洞已经成了世界上最值得一去的旅游景点！
    这那座山没有路可以进去凌思睿对于同学们的热情有些不知所措。
    一张张热切的小脸挤挨过来，都想问问凌思睿关于山洞的第一手消息。
    眼看着平素不与同学交往的凌思睿，反而成了眼下最受欢迎的人，有些习惯了做人群中心的人就不高兴了。
    苗林永鑫撅起嘴巴，娇声娇气地说：没路可去的山，那不就是荒山野岭吗，听他说的那么好，如果真的好，怎么会没人开发成景点呢？
    苗林永鑫这么一说，其他同学也觉得有点道理，但这不妨碍他们想去，毕竟想看的是山洞和星星，又不是风景。
    苗林永鑫见没人理她，大家还在往凌思睿身边涌，嘴巴不由撅得更高了，快要能挂住油瓶。
    有钱人怎么会去荒山野岭里，住什么山顶的破房子，还在未开发的溶洞里爬来爬去？苗林永鑫拖了长腔，我看，凌思睿，这些都是你编的吧？
    苗林永鑫，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不可以诬陷同学，张老师正色道，而且，凌思睿同学的形容非常具体详实，不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能编的出来的。
    不是他编的，也有可能是他爸编的呀。苗林永鑫不甘不愿地压低声音叨叨。
    凌思睿有些恼火，正要说话，就听见一向见多识广的高采菲开腔了。
    那是你见得少，他爸这一套完全是老总级别的减压套餐，先是参加庙里的禅修班，要不然那烟熏火燎的地方是什么，就是禅修的地点，但是他爸爸还不满足于此，一定要去真正的荒山，高采菲一副我什么都懂的样子，真正的荒山，现在还有多少啊？不容易找啦！而且山顶还有小房子，说明是禅修班的高级服务，不住在庙里，住在真正的荒山上。
    苗林永鑫一直以来和高采菲都是井水不犯河水，这会儿突然被高采菲顶了一下，她更加不高兴，立刻反驳回去：那你说，凌思睿被他爸爸从山上踢下去，这又是什么禅修班的服务？这分明就是谋杀！
    你才没见识，什么谋杀，这是速降，荒野求生的技能，你没听见凌思睿说了吗，是为了培养他下山的能力。速降，很难的，只有真正的极限运动教练才敢训练别人，凌思睿的爸爸，一定是专业的，这种爱好很烧钱，我爸爸说，不是一般的高级打工仔玩得起的！
    苗林永鑫被高采菲说得无言以对，气得一甩手，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高采菲洋洋得意，冲凌思睿点了一下头，表示不要感谢姐，都是姐见识得多。
    第20章 帝皇小学秋游邮轮
    放学后，郝可收拾好文件资料，夹着档案袋往楼下走。
    刚走出楼梯口，就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扑出来，一下子撞在郝可身上，抱住他的腰。
    郝可吓了一跳，看见小孩一个发旋的头顶，才失笑道：凌思睿，你怎么回事？
    凌思睿扬起脸，弯着眼睛：郝老师，今天吃食堂吗？我有好多话，想跟郝老师说。
    郝可猜到手工课后，他肯定要倾诉一番，便笑着应了，两人一起来到食堂，点了两份凌思睿喜欢吃的肉。
    郝老师！你猜怎么样！今天的手工课，张老师说，我讲得最好！他要给我打满分！凌思睿眼睛亮亮地望着郝可，小身板坐得挺直。
    每次糖醋排骨上来，凌思睿都是要先埋头痛吃一阵，再抬头说话。
    这一次，他却连看也没看糖醋排骨。
    郝老师，你怎么知道他们会喜欢我的山洞啊？凌思睿迫不及待地问道，我以为他们会看不起
    虽然确实有人看不起，比如那个苗林永鑫，如果不是高采菲用奇怪的方式给圆回去了，凌思睿真担心他和凌旭贫困潦倒的家庭环境会被发现！
    他们不会看不起，他们只会羡慕，因为，并不是所有爸爸，都像你爸爸那样的。郝可说。
    凌思睿有些惊奇地瞪大眼睛，懵懵懂懂地说：郝老师，我以为，你讨厌凌旭呢？
    有些时候你爸爸是挺奇怪的，不过，他很爱你啊，郝可说，就像你说的，他卖命工作，赚来钱供你上学，自己冒着很大风险，也想让你接受最好的教育，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这个嘛凌思睿想到妖管局的任务，也许只是我们分工是这样呢？
    郝可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凌思睿：你的这个观念很超前呀，确实，在经济学里，一个家庭里，不同成员有不同分工，由此组成最小的社会单位。有人负责挣钱，有人负责分配，有人负责健康成长，保障家庭的可持续发展。
    凌思睿点头，就是这么回事。
    经济学基础建立在每个人都是理性人的条件下，也就是说，大家都会衡量自己的利益得失，再决定行为策略。郝可话锋一转，你爸爸可以选择挣钱更少但更安全的工作，比如，修水管，这也可以供你上学，上他能负担的起的学校，何况华国是九年义务教育，你现阶段甚至可以不要学费。
    凌思睿有些懵。
    可是，你爸爸选择了供你上这所学校。这个决定，我相信99%的人处于你爸爸的处境下，都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这是非理性的。郝可顿了顿，这就是爱，爱是非理性的。
    就像凌旭在学校里蹲了三天，等着给凌思睿开家长会。
    就像凌旭在山洞外面一直叫他，风里，仓皇又焦急的长啸震动山野，传遍深山的每个角落。
    凌思睿拿着筷子，怔住了。
    老师作为老师呢，是不会讨厌一个爱孩子的家长的。来，先吃饭，吃完慢慢说，等会儿菜凉了。郝可笑着说。
    两人吃完之后。
    黄昏的校园广场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伴而行。
    凌思睿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一遍，讲到同学们的反应时，他最为开心：郝老师，可惜你不在场，如果你亲眼看一看，就知道我不是在吹牛了，他们真的很喜欢我的山洞，而且，那个壮壮的胖同学，还让我带他去呢。
    什么壮壮的胖同学，他叫杜腾达。郝可纠正凌思睿。
    亏得杜腾达在凌思睿面前刷了那么多次存在感，凌思睿竟然还不知道他叫什么。
    说起这个，郝可正想提醒凌思睿：凌思睿，你来班里也有两个月了，为什么不和别的同学交朋友啊？
    我凌思睿低下头，我和他们没有话可说，他们说的话，我也听不懂。
    比如那个高采菲说的速降和禅修班。
    这件事老师不强求你，但是，老师想告诉你，不管你现在住着什么样的房子，穿着什么样的衣服，你爸爸都不应该是你要隐瞒起来的那部分，你爸爸凭本事赚到你上学的学费，他很爱你，这就足够你拿出去炫耀了，郝可摸了摸凌思睿头顶的软毛，家人是对抗世界的最后一道防线，不要为了不相干的人，把家人推开了，知道吗？
    凌思睿小声说：知道了
    很明显，郝可已经看出来了，凌思睿不希望凌旭到学校来，还有另外一重原因，就是怕他丢人！
    老师会不会觉得我很虚荣？凌思睿忍不住问道，老师会不喜欢我吗？
    这件事对他来说很重要。
    不会，虚荣是人之常情，不过，有些东西比别人的看法更重要就是了，你越快明白这一点，就会越容易得到幸福，郝可说着，笑了笑，凌思睿，老师一直很喜欢你，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让老师成为你的第一个朋友吧！
    凌思睿望着夕阳下，郝可低下头来冲自己露出的笑容，不由得有些出神，金色的阳光从郝可身后照下来，背光之中，郝可脖颈和脸缘的绒毛都镀上了一层细细的金色，他的眼睛里仿佛有星星，是星星落到了夜晚地河流里，那般晶莹透亮。
    妈妈。凌思睿小小声叫了一下。
    什么？
    没什么。
    凌思睿背着小书包，飞快地向校门口跑去，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
    郝可无奈地直起身子，他其实不是没听见，只不过不想承认，什么妈妈啊，谁要当男妈妈！
    不过，话说回来，凌旭那样奇怪的人，到底是怎么娶到老婆的？到底是哪位圣母愿意下嫁给他的？为什么郝可没有碰到这样的好事？
    好吧，郝可必须承认，刨除掉老师和家长这两重身份，只是从一个普通社会人的角度来看，凌旭应该是那种和他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
    *
    十月底到十一月初这段时间，学校按照惯例要组织一次秋游。
    帝皇小学财力雄厚，每次秋游都会做成展示性质的旅行，贴在招生宣传上，去年和前年分别去了迪拜和热浪岛。
    而今年的行程是校方董事会提供的帝皇邮轮出海活动。
    为期10天的出海行程，经过S市海外2座大的旅游岛屿和许多小岛，能够让同学们饱览海上风光。
    同时，帝皇邮轮上也会提供S市顶级的美食，让孩子和陪同家长吃个痛快。
    郝可将秋游登记表发到家长群里，他琢磨着，这次凌旭怎么也得吱一声了吧。
    三年二班家长群（36）
    1号采菲妈妈：哇，这次是学校自己的邮轮邮轮啊！
    3号杜腾达妈妈：必须去[玫瑰]
    3号杜腾达妈妈：[小胖飞吻]
    4号米多多妈妈：我去吧，她爸太忙了[可爱]
    10号苗林永鑫爸爸：这次的厨师可是黑珍珠餐厅的大厨哦，错过这村没这店，我们公司也请过他们，非常不错！
    10号苗林永鑫妈妈：太棒了，我和孩子她爸都去[爱心]
    接下来，家长们开始热烈地讨论S市出发至全世界的各大邮轮，优点有哪些，缺点又有哪些。
    郝可看了一会儿，把群关上了，总有种误入旅行社点评返现群的感觉。
    刚退出来，他就看到一个人主动发来了消息。
    倒是少见。
    【私聊】凌旭：语音4s
    郝可点开，手机里传来凌旭故意压低声音、搞得神神秘秘的气声：
    我去不了，有个急活，凌思睿去吧。
    郝可心想，群里那么多邮轮上豪华自助餐的图片，你还能说不去，看来是真的急活。
    【私聊】郝可：收到
    过了一会儿，凌旭那边又发来一个语音：
    要不然给我报上名，让凌思睿把我那份肉吃了？
    郝可面无表情，真特么的没有意外。
    【私聊】郝可：不行
    【私聊】凌旭：[:(]
    郝可手一滑，手机差点摔下去，凌旭竟然都学会发表情了。
    晚些时候，助理舒小姐把整理好的登记表发给郝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