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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290)
    正在此时,常夫人也由仆妇搀扶着,匆匆忙忙跨出大门。
    恰好听见陈纪对谢青鹤说:你今日出手救人,医术通神,此事传扬出去,叫你父亲知悉,你当如何解释?
    陈利一心认为陈纪要谋害的是小郎君,乍闻此言,与身边的卫士换了个眼神,都很意外。
    在陈利等人眼中,小郎君打小就聪慧沉稳,根本不能与寻常孩童相比。什么都一学就会,脑子里总有层出不穷的想法,不管做什么事都能妥妥当当那可是小郎君啊,郎主的儿子,跟普通人能一样吗?天生就该贼聪明了!
    今日谢青鹤与伏传出手救人,伏传念咒,谢青鹤点穴,看上去很神奇,可是,陈利等人也没有过多联想。小郎君可是姜夫人抚养长大的孩子,姜夫人是什么人?姜家的千金小姐!姜家的祖宗是什么人?姜太公姜子牙!给后辈子孙留点神乎其神的法术救命,也不算很稀奇的事情吧?
    只有陈纪,他知道伏传有宿慧,才会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如此紧张!
    一旦暴露了伏传和谢青鹤都有宿慧的事,传进陈起的耳中,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常朝听从谢青鹤的命令想也没想就挟持了陈纪,这时候他才弄明白,陈纪是想杀人灭口。
    他一只手扣着陈纪的咽喉,遥遥地看了陈利带来的卫士一眼。
    这些卫士虽跟随保护小郎君,可他们说到底都是陈起的卫士,完全效忠于陈起。连与小郎君关系最好的陈利,也是陈起的心腹。想要说服这些人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基本不可能。
    想到这里,常朝隔空与站在对面屋檐下的常夫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灭口是必要的。
    为了保护陈隽不被小郎君牵连,连带着常夫人身边的仆妇,但凡信不过的,也要一一灭口。
    常夫人微不可闻地看了身边的仆妇一眼,神色复杂地微微点了点头。
    这家人很快就达成了共识。
    就在常朝准备松手放开陈纪、任凭陈纪的武士大开杀戒的时候
    如何解释是我的事。我若只为自保,冷眼看着你妾室幼子死去就是了,为何要出手救人?难不成你妾室幼子的两条命是命,我卫士的命就不是命了?诚为荒唐!谢青鹤反驳道。
    常朝还未松开的手,渐渐地又收紧了。
    谢青鹤说的这番话,听上去很怪异,但又使人涌起一股很奇特的冲动。
    在这个时代,人的命确实划分了贵贱。高门世家贵不可言,门下仆婢贱如微尘。
    在常朝想来,怀着主家骨血的婢妾,当然比鹰犬卫士贵重无数。小郎君为了救陈纪的婢妾与孩子,暴露了身怀宿慧的秘密,再杀现场的卫士与仆妇灭口就是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可是,谢青鹤的想法并不是这样。在他的心目中,陈纪的婢妾子嗣与他的卫士一样,都是命。
    他能为了陈纪的婢妾子嗣暴露秘密,就不会为了保守秘密去灭口,去杀死更多的人。
    他说,诚为荒唐。
    荒唐吗?常朝迟疑了。
    你今日敢动我麾下卫士一根毫毛,除非将我杀死在此,否则,谢青鹤的目光将立在院中的所有武士都扫了一遍,在场之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这句话拿到了陈纪的死穴。
    在相州,根本没有人敢动小郎君一根毫毛。
    陈纪要杀陈利等人灭口,也是建立在陈丛必要与他同一阵线的基础上,一旦该灭口的下人尽数死光,他们再私下对口供解释这批人的死因陈纪要保住陈隽有宿慧的秘密,陈丛就是自己人。
    陈纪没想到谢青鹤会阻止他的计划,更没想到常朝对谢青鹤言听计从。
    被谢青鹤差出门取药的两个人,一个是陈纪的妻弟,一个是陈纪的老仆,陈纪才放心站在门口。
    以陈纪想来,妻弟与小郎君的关系再好,他总得把姐姐和外甥的安全放在一位吧?哪晓得常朝对小郎君言听计从,叫他挟持自己,他就直接上手了!如今既失先手,大势已去。
    陈纪点点头,僵持在场中的武士们就收起刀剑,纷纷退至一侧。
    谢青鹤才转头询问陈利:有伤亡吗?
    陈利即刻整队清点,死了两个,轻伤三人,重伤八人。
    谢青鹤已经暴露了医术,已经死去的两个人救不活了,立刻去检查重伤的几个卫士。这时候所谓的重伤,有时候并不是说马上致命,被砍断了胳膊大腿,也都算重伤。
    麻肤膏与止血膏已经在相州兵营风行数年,恰好常朝取药归来,陈利带着人处理断肢的伤者。谢青鹤则处理更复杂的伤处大多数都是利刃所伤,砍断肌骨,破开柔软的内脏,非常麻烦。
    陈纪带来的武士也有死伤,请示陈纪之后,就要把人抬回去,找家中大夫医治。
    常朝与这批武士认识,见翟烽被人抬着,刚缠上去的布条被鲜血濡湿,脸色苍白如纸他很清楚,等不到回家,人就要死了。何况,陈纪家中的大夫能有多好的医术?送回去也是死。
    小郎君。常朝忍不住开口求情,他叫翟烽。隽儿刚出生的时候,是他来向我报喜。
    谢青鹤忙得无暇回头,说:你手里有药先敷上止血,有重伤不好救治的都留下,不致命的抬走我没空收拾把止血膏给隽弟送过去,我要他出来帮忙。
    谁都没预料到小郎君这么好说话,常朝大喜过望,连忙招呼抬着翟烽的武士:快,放下!
    常朝去货栈取药,搜了十几瓶麻肤膏止血膏,装了小半个包袱。这时候把大部分药都分给了陈纪和陈利,剩下一瓶止血膏他攥在手里,匆匆忙忙进门去找伏传。
    伏传待在屋子里专注地守着婴儿,他太过信任大师兄,压根儿也没想过要出门帮忙。
    直到常朝进门,把止血膏给了他,他小心翼翼地给婴儿敷了药,听着婴儿微弱的呼吸,这才松开了抵在婴儿命门穴上的手,把孩子小心翼翼地裹进襁褓中。
    常朝才告诉他:小郎君要你快去帮忙。
    伏传很意外,左右看了一眼,看谁都不放心,顺手把孩子交给了常朝,转身跑了出去。
    常朝看着那仿佛只剩一口气的小东西,托着婴儿的胳膊都僵硬了!
    这么小,这么软!怎么办?!
    谢青鹤和伏传搭着伴在廊下救人,多半时候都是谢青鹤指挥,伏传负责操作。
    他两人全神贯注地忙着救命,根本无暇他顾。
    有伏传加入了救援,陈纪麾下的武士也安心了许多。伤有轻重缓急,陈纪这边的武士只差一口气就要死了,也不敢去抢陈利那边还能撑两口气的伤者位置毕竟小郎君是陈利的主子,自己这边刚才还是兵戎相见的对手。双方身上开的口子,现场就能找到罪魁祸首呢!
    现在自家小郎君也出来了,陈纪这边的武士就如找到了主心骨,精神为之一振。
    不必打嘴仗争抢,两边的危重伤者很默契地不再区分阵营,按照紧急程度躺在廊下等着施救。
    现场的气氛非常奇特,刚刚还杀得血肉横飞的对手横七竖八躺在一起,负责照顾他们的卫士举手投足都碰到对家照顾伤者的人,很想互相飞个白眼,又怕被自家小郎君和对方小郎君嫌弃,不得不忍气吞声保持着虚假太平。
    陈纪摸了摸还残留着不适感的颈项,常朝放开他就去救人了,这时候也没人搭理他。
    他走到常夫人身边,问道:救活了?
    常夫人点头。
    要为隽儿打算。陈纪轻声说。
    常夫人沉默片刻,突然冷笑:现在才想起要为隽儿打算?是为隽儿打算,还是为你打算?
    你又要与我吵闹?事已至此,你我再论谁对谁错又有何益?大兄的侍卫在此有了折损,我总得有说辞解释。陈纪这时候也是骑虎难下。若是把陈利等人都杀干净了,一切都好说。现在杀人只杀了一半,非但没能灭口,还要解释为什么杀人。
    常夫人对他的厌恶已经到了极点,偏偏这事将二人捆绑在一起,也不能翻脸让陈纪自己去面对。
    你我商议有用么?常夫人反问道。
    陈纪目光看向正在一片血海脏乱中忙碌的伏传,轻声说:他听你的。
    常夫人对陈隽有影响力,陈隽对陈丛有影响力。所以,陈纪和常夫人商量对策是有用的。
    陈纪的整个策略逻辑清晰。
    可惜,常夫人冷笑一声,说:我不听你的。
    不等陈纪再说什么,常夫人已经转身快步离开,吩咐仆妇:带人多烧水煮布,帮着准备铺褥,熬煮软食。耳朵都竖起来,小郎君需要什么,不要紧等吩咐,早些预备好。
    陈纪心念一动。
    常夫人嘴上说不听他的,不与他商量对策,可是,常夫人的安排很耐人寻味。
    她让仆妇准备被褥饮食,是把陈利麾下所有卫士都安置了下来。谢青鹤在这里救人,陈利就必须带着卫士在此保护他,伤者更是直接被安置了下来。
    最让陈纪深思的是,从事发到现在,陈利始终没有派人回陈府求援。
    他是不是也在等,等谢青鹤空闲下来,想好对外的说辞,再将此事捅回陈府?
    ※
    一直忙碌到傍晚,斜阳西下,院子里只剩下微弱的天光,所有人脸上的轮廓都变得模糊。
    谢青鹤与伏传从走廊的一头挪到了另一头,还要接手时,发现空荡荡的廊上只有纹路笔直的木板。谢青鹤仰头听见了颈骨尖酸的呻吟,一直在用气针缝合、用真元渡气救人的伏传,更是累得将身子一倒,直接铺在了木廊上:不想洗澡。
    不洗澡当然是不行的,一整天收拾的都是外伤,两人都是满身血污,伏传裤子上的血都起壳了。
    常夫人的仆妇准备好香汤,谢青鹤拉着伏传起身,临走之时,又不放心陈纪。他回头指了陈纪麾下还站着的武士一下,说:再动手都死大街上去。
    这群武士都很为难。陈纪吩咐杀人,他们不可能抗命。可小郎君不计前嫌施救,也得给面子。
    不能称是,也不能称不是。自闻三以下,个个都屈膝下拜,垂头不语。
    耷拉着肩膀累得满脸灰暗的伏传回过头来,吩咐道:解剑卸甲,绳缚右臂,去廊下蹲坐着。你们一个个对大兄的卫士举剑,还想好端端地回家睡觉?等候发落。
    说话的是自己的小郎君。闻三抬头看了陈纪一眼,陈纪点了头,他就吩咐麾下:遵命。
    谢青鹤则低声吩咐陈利:客气些。
    陈利这边死了人,心中自然积攒着怒气,可对方也是听命行事,且自愿解剑卸甲,两边小郎君关系又如此亲厚,真要节外生枝,只怕小郎君先要不高兴了。陈利很明白其中的利害:仆明白。
    暂时控制住局面之后,谢青鹤才牵住伏传的手,领着他去洗澡更衣。
    洗澡是个简单的事情,洗完澡要换衣服就挺头疼。他俩都是小孩,想借衣裳穿都不可能。常夫人是慈母心肠,哪怕搬到别院居住,居然也带着伏传的衣裳。两人洗浴出来,常夫人的仆妇捧着崭新的衣裳进来,又是小郎君喜欢的花色纹样,又是小郎君喜欢的熏香群星捧月般围着伏传打转。
    至于谢青鹤么,有妈没妈的区别非常明显。
    只有雁姑站在他身边,盘里捧着一套外衫,说:夫人出来得匆忙,家中也没有尺寸合适的男子袍服,委屈小郎君暂以斗篷蔽体御寒。女婢已在加紧裁制衣物,再有片刻就能得了。
    夫人就没有年纪小些的使女么?谢青鹤不想披着斗篷遛鸟。
    这时候男女衣装尚不如后世分得那么清楚,风行于世的常服襜褕就是男女通用的款式。
    常夫人当然有小丫鬟,只是把小丫鬟的衣服借给小郎君穿,说出去只怕冒犯了小郎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雁姑面露难色,谢青鹤已经披上斗篷,罩住周身。
    伏传闻言回头:大兄吩咐,雁姑为何不答?家中连身干净衣裳都找不出来吗?
    雁姑唯唯应诺,马上就退了出去。
    伏传见大师兄裹着斗篷站在远处,顿时有一种大师兄被欺负了的怒气:都围着我做什么?去给大兄找衣裳!这算是什么待客之道?你们还懂不懂道理?!
    仆妇们都被训得面面相觑,接连放下手里的东西,退了出去。
    谢青鹤上前捏了捏伏传的脸蛋儿:不要生气。常夫人今晨才搬来别院,今天又出了这么多事,照顾不到也是常事。谁也料不到我会来这里洗澡么?
    他只披着斗篷,伸手去捏伏传的脸蛋,合拢的斗篷自然就撩开了。
    伏传很自然地被他吸引,低头看了好几眼,还拿手去点了几下俩人定情相处数十年,熟悉得就像是左手摸右手,伏传也没有其他想法,就是看见自家宝贝,打个招呼。
    谢青鹤被他点得脸都青了,一把握住他不安分的爪子,又捏他的脸蛋:什么都玩。
    伏传只管嘿嘿。
    谢青鹤没有合适的衣裳不好出门,恰好浴室里热气腾腾,也不大冷,两人就坐下聊天。
    上午我去小花园看了孔雀,不知道陈纪何时进来,那怀孕的婢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谢青鹤这时候才想起询问内情。
    伏传盘膝坐在榻上,原本还有两分笑模样,闻言脸色就沉了下来,说:阿母把人藏了起来,他一直在找。上午舅父来了别院又离开,他就盯上了,跟着舅父找到了人。那姑娘又惊又吓,昨天晚上就说肚子疼,舅父要带她去找接生婆,他哼,他把人带到了阿母这里。
    谢青鹤也没弄懂陈纪的脑回路,猜测着问:他知道你能救人?
    他若知道我能救人,就不会拿刀去剖孕妇的肚皮!伏传说起来还有几分激动。
    因自己与母亲刘娘子的遭遇,伏传一直痛恨将妻女视若尘土的负心汉,哪怕死在牛车上的孕妇只是个无名无分的婢女,连妾室都算不上,伏传仍旧很同情她,越发厌恶陈纪。
    他把人带到阿母这里,叫阿母听那孕妇的哀哭,质问阿母,是不是喜欢听这哭声,是不是看着他的孩儿胎死腹中,阿母才能心生愉悦。他俩就站在门口吵。伏传说。
    说到底,陈纪并不在乎婢女肚子里的孩子,他也根本不在乎为他怀孕的婢女。
    婢女怀孕之事,狠狠地刺激了常夫人,恰好找到动了胎气的婢女,陈纪就把孕妇拉到常夫人跟前,作为夫妻争执的牺牲。躺在牛车上哀哭的孕妇只是陈纪调教刺激妻子的道具,陈纪没把她当一回事,也根本不在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