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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诡计 第109节
    “好的。”罗以晨出去了。
    贺燕看着向衡。
    向衡对她道:“安保公司说,你原本计划让他们假扮成护工进医院保护顾寒山,但是后来取消了。为什么?”
    “因为顾寒山不同意,容易露馅。我觉得有道理。”
    向衡摇头:“那为什么她出院后你也没有安排安保公司保护她,就像保护你一样?”
    “因为顾寒山不同意,她不喜欢陌生人跟着她。”
    “可以不告诉她,让他们跟踪得隐蔽一点。”
    “很难。”贺燕道:“要跟踪顾寒山不被她发现,比跟踪警察还难。只要进入她的视线范围,她就会知道这个人她见过。”
    向衡看着她的表情,道:“是不是因为顾寒山会做一些事,而你无法控制,也不想让别人发现。”
    贺燕一愣,很快道:“顾寒山的个性当然不会让人控制她,她爸都不能。这跟别人发不发现有什么关系?”
    向衡道:“顾寒山曾经答应过我一件事。”
    “什么?”
    向衡道:“她答应我,如果她想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她会给我打个电话,给我一个阻止她的机会。”
    贺燕看着向衡的眼睛,没说话。
    “她答应的事就会做到是吗?”向衡问。
    “一般来说,是的。”
    向衡道:“她今天在车上吓唬那个司机,造成翻车事故之前,她就给我打了个电话,她做到了她的承诺。但是……”向衡顿了一顿,认真道:“贺燕,你应该很清楚,光有一个电话,我可能无法及时阻止她。我需要你的帮助。”
    贺燕双眉颦蹙。
    “你也发现了是不是?你比我更了解她,所以你知道她有可能会犯下一些她无法回头的错误。你没有让安保跟着她,是担心安保公司反而会成为她犯罪的目击证人,是吗?”
    贺燕没说话。
    向衡再问:“你临时取消了安排,是顾寒山发生过什么事?”
    贺燕忽然苦笑,她垂下头,把脸压在手掌里:“向警官,你真的是,很厉害的警察。”
    第85章
    向衡等着贺燕继续往下说,但贺燕却维持着那个姿势,沉默了。
    向衡道:“录音已经关掉了,我们下面的谈话不会被记录。”
    贺燕终于抬起头,道:“我注意到了。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可以信任我。我很希望能够帮助顾寒山。”
    “顾寒山。”贺燕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道:“如果不是顾寒山,大概我的生活会完全不一样。如果没有她,顾亮就还是一个幸福的已婚男人,我也没机会成为他的妻子。如果没有顾寒山,我可能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寡妇,不会像现在这样还要兼做侦探。我真怕她出事呀,她明明是个成年人了,却比一个孩子还让人担心。”
    向衡不说话。顾寒山确实是,让人很担心,也让人很生气。
    贺燕继续说,语气像是在抱怨:“普通的小孩,你能猜到她会做什么。顾寒山却不一样,你永远不知道她脑袋瓜里装着什么。她想到就马上去做的冲动和执着,谁也拦不住。真的太让人操心了。两年前我在派出所得知顾亮凶多吉少后,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得回家,我得看好顾寒山。直到现在,我的生活已经恢复正轨,工作也算顺利,也有男人在追求我。可我还在为找出凶手东奔西走。如果不是顾寒山,我可能早就放弃了。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人还有日子要过对不对?可我心里总会想到,如果真凶没找到,顾寒山怎么办?”
    贺燕看着向衡:“向警官,顾寒山是个大麻烦。如果可以,最好不要太关心她。不然被拖下水,后患无穷。她能把你的生活搅得面目全非,但她不能给你任何回报。”
    向衡迎着她的目光,琢磨着她这话里的意思。
    “我原本也想着为了我和顾寒山彼此的安全,最好是一起住。但最后发现没办法。没有顾亮在,只我跟她,我会被她气得每天都想揍她,但我又打不过她。”
    向衡:“……”还真的曾经打过吗?
    “我搬出去后,我们关系好多了。而我这种心情变化,对顾寒山来说完全没影响。你气得半死也好,你愉快高兴也罢,她都不痛不痒,毫不关心。”贺燕仍看着向衡:“向警官,跟顾寒山相处,保持着距离是最好的。”
    向衡忍着没炫耀人家顾寒山刚才还为了让他开心学礼貌呢,谁说她不痛不痒毫不关心,她的心也是肉长的。
    但跟人家家长反驳争执这些实在太奇怪了些,显得他很幼稚,向衡只问:“你转移话题,是为什么?”
    “我没转移话题,是顺接的,承上启下。”
    向衡:“……”看来顾寒山的行事作风,不只有顾亮的教导,这位后妈也功不可没。
    “你有什么顾虑,也可以直说。”向衡道。
    “你关掉录音,支开别人,就是说现在我们的谈话是私人立场,对吗?”贺燕恢复了那一脸女强人的精明能干。
    “我觉得这样可能更容易沟通。”
    “如果是私人交谈,我觉得顾寒山的一些私事是不需要告诉你的。”贺燕道:“如果是公事公办,那么我也有权保持沉默。我觉得那是顾寒山的隐私,与现在案子无关,对破案也没有帮助。我拒绝向你透露。”
    向衡一愣,这倒是完全没想到。他还以为他掌握了谈话的主导权。
    “好了,谈话结束。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贺燕站了起来。
    “坐下。”向衡喝道,不自觉的拿出了重案组组长的气势。
    贺燕被他的严厉一震,僵住了。
    向衡放缓了语气,再道:“你坐下,谈话没结束。”
    贺燕坐下了。向衡看着她的眼睛,贺燕不甘示弱地回视他。
    向衡道:“我问你的问题,我也可以去问顾寒山,你说顾寒山会不会回答我?”
    贺燕不说话。
    “她会。”向衡道:“她信任我。”向衡顿了顿:“她还愿意让我把拖鞋放她家里。”
    贺燕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向衡心里吐槽,真的想低调点都不行。
    “可我不想问她。虽然她会告诉我,但她叙述时,她的脑子里会有画面,如果是会刺激她的事,我不想勾起她的回忆,我宁愿事情从你嘴里说出来。我以为你和我一样,是愿意保护她的人。事情跟案子是不是有关系,我作为警察,会去判断,会调查。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顾寒山有生命危险,任何事都有可能是有牵连的。这次她走运,下一次呢?”
    贺燕想了想,终于道:“顾寒山小的时候,我去她家,那时我还没跟顾亮谈恋爱,不太清楚顾寒山的病。我到她家时,看到她正在看电视,电视上播着一部狗狗的动画片,她看得很专心。后来我问她,喜不喜欢狗狗?她说喜欢。我对顾亮有好感,想追求他,就有了讨好顾寒山的念头,我想送她一只小狗,但我刚把狗送到她家,就被顾亮请出来了。他让我把狗带走。”
    向衡:“……这又是承上启下吗?”
    “耐心点,听我说完。”贺燕道:“后来我才知道,顾寒山小时候就有些破坏倾向,后来随着她爸严格教育,她自己身体好转,这毛病就没犯了。但是她爸很警惕,不希望有任何能刺激诱导到她的东西。她的脑子,有些缺陷。你了解她,应该知道,她没感情,没什么恐惧感,所以她对生命不敬畏。简语也曾就顾寒山大脑的这个问题跟顾亮沟通过,他说一定要好好照顾和引导,让顾寒山建立正确的观念,一定不能越界。虽然不是绝对的,但是越界的刺激,会让她的大脑食髓知味。而这个后果,不能确定是好事还是越来越糟。”
    向衡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些还是屏住呼吸。他想起顾寒山看到胡磊的大脑扫描图时说的:“这就是个会杀人的脑子。”
    贺燕道:“顾亮从来不在家里处理活禽,也会严格控制顾寒山看的影片和书籍,家里不养宠物。好像这样做就能防范似的。我在跟他结婚之前,他详细地跟我谈过顾寒山的病,以及未来有可能出现的情况。那一年他刚刚找到简语,简语对顾寒山病情的准确判断让顾亮很高兴,简语给调整的康复训练对顾寒山也有效,顾亮觉得很有希望。后来在领证之前,他带我去见了一次简语。”
    “让简语当面跟你解释顾寒山的病?”向衡问。
    “是的。”贺燕道,“再婚这件事,顾亮非常的慎重。是他求的婚,但他又不让我马上答应,他给了我很多次机会考虑清楚,见一见顾寒山的医生是他给我安排的最后的功课。他说见完这个医生,你再给我答复。”
    “简语怎么说的?”
    “他说顾寒山的病情是他见过最特别最复杂的,但她的状态却是他见过最好的。他夸顾亮是个了不起的爸爸。他跟我说了如果要加入这个家庭会面对的困难,以及顾寒山的病情以后有可能会面对的结果。”
    “比如呢?”
    “最大概率的是,顾寒山终生需要监护人看护,但可以居家生活,情况好的时候,可以有条件的参加社会活动。也有可能病情恶化,需要长期住院疗养。还有一种情况,概率不大,但有可能会发生的,就是如果看护不当,让她长期经受负面刺激,她可能会发病,反社会、暴力。一旦发生,没法回头。
    “简语说他经手过的相关病例都有证明这一点。但他也让我们不必太担心,虽然顾寒山有先天的脑部问题,但基因上的高危突变少,最重要的是,她有个很幸福的家庭,她是在爱里长大的孩子,而且一直接受着有效的治疗。她的病和行动一直得到及时、正面的积极干预。”
    向衡打断她:“什么基因高危突变?”
    “就是有一些基因突变,最有名的,叫战士基因。携带这类基因的人好斗、易怒、多动、神经质等等,如果在童年时遭遇过虐待、暴力,就有机会会发展成反社会,走上犯罪道路。具体的医学上的解释我说不出来,你可以去查一查。”
    向衡在他的笔记本上记了下来。
    贺燕又道:“女性携带这类基因的概率是很低的,所以受到的影响小。总之,他说顾寒山的情况,会发展到这种程度的可能性非常小。但他作为医生,基于顾寒山的脑部情况,会给我们建议,让我们在日常生活中一定要看护好她,给她正确的引导。”
    贺燕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向衡耐心等了等,却见她只看着自己,便道:“你想说顾寒山已经得到了最好的照顾,但有时候她也身不由己,这些是有科学依据的,是吗?”
    贺燕没回答,只继续往下说:“那天我跟简语聊了三个多小时,学到了很多东西。然后我就答应了顾亮的求婚,我们结婚了。我之前就跟他们父女俩相处过几年,我对未来非常有信心。顾寒山虽然冷冰冰,但不招惹她,她也懒得理你,比那些没事找你麻烦的孩子其实更好相处。只要别想着讨好她,别想改变她,就能相安无事。我和顾亮还按着原来的生活方式照顾顾寒山,她也非常稳定,越来越好。”
    “嗯,我等着你说重点。”
    “向警官,你知不知道,人的大脑,直到二十多岁时,神经递质才完成分层,大脑才基本发育成熟。发展型的精神类问题总在十几二十几岁的时候才出现,有些精神分裂症在这个阶段才首次出现明显症状,因为这个时期,青少年的压力是最大的,恋爱、升学、求职等等,这些压力对前额皮质的发育损害最大。所以顾亮对顾寒山的高中阶段和上大学之后的情况很小心处理,密切关注她的状态,生怕她承受了不必要的压力。”
    向衡想到了简语说的,顾寒山的高考压力很大。他们这些普通人只想着她的完美记忆考高分易如反掌,但其实后面居然还有这些多的艰难。
    等等,向衡忽然反应过来了,他坐直了。
    积极的正面干预,充满爱与呵护的家庭温暖,这些对顾寒山有益的东西,在顾亮死后都没了。
    负面刺激、如同虐待一般的绑缚困境、以及大脑发育期的不稳定阶段的最糟糕情况,却全都有了。
    这个时机!
    贺燕道:“从前,顾寒山虽然也有艰难的时候,也发过病,曾经伤害过自己,但她没有真正伤害过别人。她很懂医学,了解人体结构。她一直知道这些要用在正道上。她真的很喜欢狗,但她很懂事没提过要求,有次她在宠物店摸狗狗,她爸催她走,她知道她爸担心什么,她还说,你看这狗的眼神,它比你更信任我。”
    这次向衡听懂贺燕的意思,顾寒山说得出来,就是她做得到的。她完全没有打算伤害谁。
    “但是。”贺燕话锋一转,那语气让向衡知道终于要说到重点了。“顾亮死后,顾寒山住院,在她情况好转后,有天她突然袭击了一位男性护工。监控拍到了袭击过程,她抓住那护工的手指,一下就掰断了,然后抓住他的头撞向病床床栏,正好撞到眼睛,接着她踢他,把他那里踢伤了。”
    向衡:“……”
    “非常果断利落,丝毫没有犹豫,行为相当暴力。当时旁边就站着别人,都来不及阻止她,她已经打完了。那个护工伤得很重。”
    向衡:“……她为什么袭击他?”
    “她说之前她被绑的时候,那护工摸她。”
    向衡皱紧眉头。
    “医院方面不承认,那护工也不承认。那护工虽然几次帮着搬搬抬抬顾寒山,但旁边都是有人的。他没有单独跟顾寒山在一起。顾寒山也说确实是这样,所以那人只是趁机摸她,虽然没能真正做什么,但几次都有摸她。顾寒山那时候没法反抗,精神受到了严重伤害,她说她这么久没能康复,也有这个原因。”
    向衡把本子推给贺燕:“把这个护工的名字和资料写给我。”
    贺燕拿过笔写上,一边写一边道:“这事情后来私了了,我们赔付护工的医疗费,他眼睛视力受损严重,那里也伤了。顾寒山下手挑地方,攻击非常有效。不是冲动的,是她有计划的,蓄意的。她受到了伤害,她要报复。那时候我就知道,顾寒山不一样了。私了这事,简语也有帮忙,他跟院方非常熟。院方也知道顾寒山的情况,这事真打起官司来,他们理亏的,对声誉影响也大。那护工嘴里不承认,但也不敢追究。”
    “你觉得那护工真的做过吗?”
    “我只能想他就是做过。”贺燕道。她把本子推回给向衡。
    向衡道:“顾寒山被绑是她犯病最严重的时候,神志清楚吗?”
    贺燕不回答,只道:“这事发生之后,我把从前简语、顾亮跟我说的,平常研究的有关顾寒山病情的事都认认真真想了一遍。就是前面我跟你说的那些。那些保护她的,正面温暖有爱的条件,都没有了。她又正好处在一个敏感波动的时期。她的精神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压力让她崩溃发病,而治疗手段和强制约束对她来说就是虐待……”
    贺燕说不下去了,她抬眼看着向衡,向衡也看着她。
    贺燕道:“谢谢你,向警官,你还能跟顾寒山要一个承诺,她答应给你一个阻止她的机会,她就会尽力做到的。而我,没有阻止她的能力,没法跟她提要求。真凶是必须要找的,不然我和顾寒山都还有危险。可是找到了,会不会有另一个悲剧发生。”贺燕越说越难过。“顾寒山这么年轻,她不能在牢里或者医院里度过后半生。就算她侥幸逃脱,这事对她的影响怎么消除,刺激的快感让她大脑上瘾,像毒品一样,她会不会以后就变成另一个人?我跟她讨论过这件事,我跟她争执过,她只是冷冷地看着我,我知道,我说服不了她,她是下定决心的。杀父之仇,她一定要报。所以,有些我做的调查,没有结果之前我不会跟她说太细节的东西,我怕她一时冲动酿成大祸。我没有阻止她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