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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莫小西不无遗憾地摇头:这事我真不知道,连听都没听说过,而且也没听奶奶提起过,要是我早知道了------
    莫小西眯眼想了想,要是我早知道了会怎样?回爱敏的姐姐,她见过,漂亮、泼辣,能说会道。记得以前跟着回爱敏去她家里玩的时候。她姐姐还挺热情的,拉着莫小西的手关怀备至地问东问西。到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爱理不理的。有一次看见莫小西的时候,就说家里老丢东西,该不是进贼了?听话听音,莫小西再也不去她家了。
    如果说莫小西是属于没心没肺的,回爱敏确是个极其敏感心细的女孩。当时她说了句:“人家都是爱屋及乌,我姐这是恨屋及乌了!别理她,过去那阵就好了!”
    莫小西这才回过味来,哼,要是早知道了,早就让六叔跟她姐姐一了百了。惦记也是白惦记!嘴里却说,“我还以为,我六叔因为我不好找媳妇呢,害我提心吊胆了好几年,要不这两年我咋这么老实?就怕一不高兴了把我赶出去!”
    回爱敏点点头:赶你也是早晚的事,你想想侄女那么漂亮,嫁给你六叔的女人得多大的勇气和自信啊。
    莫小西苦恼地揉揉脸:唉-----真是的,要是漂亮是一种罪的话,我这可不是罪上加罪?
    回爱敏捂嘴做呕吐状:少恶心人了,哪有自己夸自己的,真不害臊!
    莫小西无所谓地:害臊啥?你都说了,我脸皮很厚的!
    心神不定的莫小西,帮奶奶烧火的时候,手指被火苗舔了下,鼓起一个大大的水泡。吃饭的时候,奶奶看她光吃馒头不吃菜,小脸皱的跟个苦瓜蛋子似的。
    “今天这是怎么了?有心事?”
    “我能有什么心事!”莫小西咬下一口馒头,漫不经心地回了句,顺手擦掉贝贝兜嘴上的鸡蛋羹。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奶奶,以后没必要老跟人解释,贝贝不是我亲生的-----我怕孩子大了有心病!”
    莫太奶奶倒转筷子头,一声脆响,莫小西脑门上狠狠挨了一下。
    莫小西痛呼一声,大声抗议:“奶奶,咱可说好了的,君子动口不动手!”
    “少来这个哩个楞,奶奶就是个老妈子,又不是君子!”莫奶奶没好气地说道。
    “有心病?啥心病?你打小就知道你是你六叔从坟串子上捡来的,也没见你有啥心病,成天跟个猴子似的上窜下跳,没心没肺!一天天给我惹多少祸!你六叔没少替你背黑锅!奶奶骂你,还跟奶奶顶嘴!动不动哭天抹泪的,你这一哭,天大的窟窿,你六叔也得搬梯子给你抹平----”
    莫小西抱住脑袋哇哇叫:“怎么没心病,要不是我那个尖脚好侄媳妇,小时候老跟我絮叨,说我是六叔从野狗嘴里抢来的,我-----我有恁胆小?到现在都不敢养狗,也不敢跟着二狗子他们去坟串子逮野兔!听说,一到晚上,坟串子那,鬼火到处飘!很吓人的!”
    “你胆小,我看你比你六叔胆子都大,你怕狗?狗还怕你哩,狗咬你一口,你还不得咬狗两口?咱这胡同里的狗,哪一条不见着你躲着走!”
    “奶奶,你当我是狗王啊,狗见了我还躲着走!”莫小西神情恹恹地说,又长叹一口气:“你们老提六叔,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特别想他!”莫小西说着,眼睛发酸,眼皮迅速变成绯红色。
    “奶奶,你说我六叔是不是在外面娶媳妇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肯定是的,娶了媳妇忘了娘!更别提我这个侄女了!”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真要是在外面混个媳妇儿,忘了我这个娘也不打紧!”
    “奶奶,那怎么行!六叔要是恁没良心,我替你把腿给他敲折了!”莫小西气愤地把馒头往筐子里一扔,撸撸袖子。
    “哟-----这可是在吹牛皮了,不是奶奶故意拿话激你,就是把奶奶的胆量都借给你,你敢打你六叔一下试试?你敢吗?”奶奶也吃完了饭,慢条斯理地用手帕擦擦嘴。她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女,就怕她六叔。
    “嘿嘿-----奶奶,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六叔一瞪我,我腿都跟打摆子似的,别说真打了,我想都不敢想----嘿嘿-----”
    第17章 地震那年
    莫小西记事比较晚,印象最清晰、最深刻的就是1976年夏天,嗯,也就是唐山大地震发生的那天凌晨。
    凌晨三四点钟,荷花村的人们还在熟睡中,就被一阵敲锣打鼓声惊醒了。隐隐约约还有拍打大门声和男人火急火燎地呼喊声。
    六岁的莫小西睡得迷迷瞪瞪便被六叔莫少北一只胳膊挟着,狂奔出了自家高墙大院。也不管她醒着睡着,径直往地上一掼,然后马不停蹄地背出了奶奶,便看见莫小西小猫般蜷缩在地上。
    莫少北急忙摇醒她,这小胖身子,老娘那身板肯定抱不动的。莫小西揉揉眼睛,摇摇晃晃地贴在奶奶腿上。奶奶一手揽住她往下滑的身子,在离家门口不远的空旷地上站着,心疼地看着儿子小马驹似的来回捎着东西。
    陆陆续续有人往这一块集中,奇怪的是,就连耗子也不怕死的,从地洞里钻出来,到处乱窜,有时候还能撞到人的腿上!家里喂的一条驴磨齿的小花狗,惶恐不安地盯住东南方向狂吠,有了带头的,此起彼伏不断,整个荷花村几乎都被狗叫声遮住了。
    “奶奶,我睏的站不住了。”莫小西睡意朦胧地说。
    “傻孩子,奶奶也站不住,不是睏的,是地震了!”奶奶把莫小西拉进怀里,实在晕的难受,干脆往地上一坐,她冲着一趟趟从家里往外搬运锅碗瓢盆米面油的儿子喊道:“小六,这地面晃得太厉害了,你可别再进咱家屋里了,小心房子倒塌了砸着!”
    莫少北脚下不停地放下莫小西的小铺盖小枕头,然后又冲进院子里:“娘,你放心吧,我腿长跑的快,别价房子倒了,东西都砸里面,天亮了不得饿肚子!西西要是饿了,还不闹腾死!”
    莫少北把日常用的东西都拎出来后,摞着一个大木桩上,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脸上身上的汗水像是用水冲过一样。顺着黑瘦的脸膛流下来。
    莫小西蹭到六叔跟前,蹲下来,两只小手撑住圆圆的脸蛋,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看了好大一会。
    六叔粗声粗气地问:“臭妮子,看什么?”
    “六叔的腿真是比西西的长多了,怪不得跑这么快。”莫小西的眼神里尽是崇拜,小手还轻轻摩挲了下六叔的膝盖。像模像样地比划着尺寸,然后凑过去拍拍,再听听。
    “你在敲西瓜啊!”
    六叔哭笑不得伸手把莫小西抱到怀里:“我的腿要是跟你一样短,还不成小人龟了?”
    “六叔,啥叫人龟?”莫小西好奇极了。
    “人龟就是小矮子,一直就这么一点点。”六叔随便拿手在小西鼻子一下比量着。
    “西西才不是人龟,长大了比你还要高呢。”
    莫小西生气地从六叔膝盖上跳下来,无奈,人胖、腿短、脑子笨。明明脚先跳的,脸却先着了地,好在小胳膊挺有劲,及时撑住了地面,摔的并不疼。
    起先被吓一跳的六叔,见小西并没有哭闹,松了一口气,这妮子从小娇气的很,稍稍磕着碰着,就哭的眼睛红肿,那可怜巴巴、委委屈屈的小模样,让莫少北心疼的不得了。
    抱着拍,背着哄,有时候跑到十来里地的镇上买零嘴吃。才破涕为笑。
    莫少北好笑地瞅着小西脑袋抵在地上,大眼睛茫然地望着他,小嘴张着,好像在问:“我这是在翻跟头吗?”
    奶奶瞅了瞅天空,越想越不对劲,地面在轻微的震动,本来蒙蒙亮的天,渐渐暗下来,几块火红火红的云彩扭曲成各种形状。“小六,喘口气,赶紧到院子里找些棍棒和塑料布搭个帐篷,家里正好还有两块牛车的木板------”
    “知道了娘-----”莫少北答应了一声,见莫小西又是呵欠又是揉眼睛,大有把地面当床随时要躺下睡觉的架势,不再耽误工夫,把她提溜起来往娘怀里一塞,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莫小西终于想起来,刚才她跟六叔生气呢。脑袋气呼呼扭到一边,“我长大了就是比你高!”
    “你要是长得比六叔高,长大了连婆家都找不到!”奶奶把小西滑到肚脐的小背心往下扯了扯。
    “西西不找婆家,西西去找六叔!六叔,我也要去!西西帮你干活!”莫小西挣扎着要下来。
    “得了,你这小短腿,还帮我干活,到时候不让六叔背着才怪!还不够耽误事的呢。跟着奶奶,乖,六叔一会就回来!”
    六叔变戏法似的用竹竿、木棍、塑料布搭好了一个帐篷。地上铺了两块厚厚的木板,木板很平整,然后几床褥子,最上面是一张苇席。帐篷的门离地铺留了一定空隙,不至于下雨潲着。
    帐篷搭建的很扎实,也不算小,最起码三个人躺里面宽敞敞的,欢喜的莫小西抱着枕头,撅着屁股就往里面钻。兴奋的在里面打滚。
    “六爷爷------又闷又热的,这会子搭帐篷做什么”一个声音喊道。
    “我活到这个岁数,咱们这个地方,一共经历了两次地震,上一次都好几十年了,记得那一年大地震,房子地基都动势了。紧接着一场大暴雨,一个村砸死砸伤不少人,这几天还是别进屋睡觉了,大家伙都赶紧的搭帐篷去吧。好赖防备着。”奶奶替六叔答道。
    众人一听很有道理,把老婆孩子安顿好后,忙忙奔回家找材料搭帐篷去了。一块空旷的场地上,陆陆续续搭起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帐篷。
    半个小时不到,明明该是天亮的时候了,没想到却暗下来,天空中黑压压的,像是裹着什么东西,带着尖锐的哨音呼啸而来。
    “咣-----”震耳欲聋的大响雷就像劈在头顶上,吓得莫小西直喊妖怪来了。六叔用块雨毡布把吃饭的家伙什盖好,捆好,噼里啪啦的雨点好不留情地砸在人身上。
    六叔脱下小汗衫把淋湿的头发,使劲擦了擦。大雨已经倾泻而下,帐篷外雾蒙蒙一片。起先雨水都是温热的,渐渐下的时间长了,终于冲散了暑气。凉快了不少。
    这场大雨持续了三天,这三天中有一次地震厉害的,村里好几处土坯房塌窝了。幸亏都没在屋里住,没有人员伤亡。
    第四天,是个大晴天,太阳一升起来,就像个大火球般烫人。奶奶和六叔把被褥、苇席拉出来,搭到绳条上晾晒。
    六叔要拆帐篷的时候,莫小西趴在上面不让动,说还要在里面睡觉。奶奶说,地震过去了,要回屋里睡了。莫小西哭闹着非要还在里面睡一晚。以往莫小西哭闹,六叔一哄就好了,谁料到今天不管用,说什么也不干,只哭的白嫩的小脸变成了青紫色。六叔没法跟奶奶说,一晚就一晚吧,有我陪着呢。
    这天的莫小西出奇的乖顺,六叔和奶奶上工去了,睡醒了的莫小西,喝了一碗温热的玉米粥,就坐在门槛上,看两只老母鸡,围着一棵老榆树转着圈地,用嘴啄着。
    76年还是在生产队里,一个人一天工不缺,也只挣3千多个工分,一个工分只挣1毛多钱。一年下来也就三百块!不能再多了。
    三百块是什么概念,莫小西是不知道的,但她老听奶奶唠叨,奶奶唠叨的时候,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她见莫小西听得很认真,于是拿手指轻轻戳一下莫小西的额头:“要是指着这点钱,养你都不够花的,别说咱们一家三口两个大人了!莫小西于是很苦恼地想,三百块钱,真的是太少了。
    十六岁的六叔手长脚长,干什么活都干净利索快的很。生产队里没有不待见的。说要是照这样干下去,他一个人一年能挣六千个工分。但就是脾气臭,想干就干,不想干,拔腿就走人,随时撂挑子。
    就像今天给玉米施肥,六叔是最不爱干的,玉米叶子像没了锋利刃口的锯齿,剌在脸上、胳膊上刺挠的不行。
    六叔说,娘,这活我干不了,身上比叮了蚂蟥还难受。
    莫太奶奶见儿子的脸上已经起了几条红肿的印子,把篮子里的肥料放地上,捞他手里的板?头:“你去地头歇会儿,娘自己先干着。”
    莫少北攥紧了手里的?头,努力不让目光看向娘那花白的头发,弓着腰、紧抿着嘴唇,唰唰唰,一?头一个正好的坑,不一会就刨到地头,然后不容分说,夺过莫太奶奶的篮子,快、准稳,一把把撒进坑里。
    莫太奶奶只负责用脚把土推平。三亩地一天的活,一上午就施完肥了。负责记工分的是没出五服的孙子辈,跟村长一商量,就多记了一个人的。
    收工回家的时候,莫少北刚一打开门就喊西西,没看到往常蹦蹦跳跳扑过来的小身影。
    “兴许搁屋里睡觉呢。”莫太奶奶摘下围裙,拍打掉身上的草籽和玉米花粉。拿葫芦瓢去舀水缸里的水,突然看到水缸旁有个小凳子,心里咯噔一声,不可能,这凳子早起走的时候还在灶房搁着……
    莫太奶奶宽慰自己兴许多想了,西西那丫头除了吃就是睡,没准正在……
    心里想着,人已经颤巍巍挪到水缸跟前,一眼看到漂浮在水面的莫小西。
    第18章 溺水
    莫太奶奶浑身打颤,声音都变了调了:“西西呀----你-----你咋就恁不听话啊!”一只手抓住缸沿,一手去捞莫小西。
    刚走到堂屋的莫少北听到娘惊恐、悲痛的叫声,急忙转头,正好看到娘在水缸旁,而她的手里是浑身往下淌水的西西。
    莫少北脑袋嗡地一声炸了,他好像进入一个无声的世界,他看到娘把西西的小背心脱下来,露出鼓鼓的肚皮,西西的眼睛紧闭着,娘淌着眼泪,用手按压着西西的小肚子,一小股水从她的嘴角流出来。娘抬起头冲他喊着什么,他听不到啊,莫少北本能地朝她们冲去,双腿却失去了知觉,直直从台阶上栽了下来。
    膝盖、额头一痛,莫少北一激灵,爬起来就跑。几步冲到西西跟前。
    “娘,西西不会死的,是不是?西西会没事的?”
    莫少北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虽然素日比那些同龄的懂事有担当,但一牵扯到亲人的安危,他还是慌乱无措。
    “小六,你这样------还能跑不?去生产队里,把那头老黄牛牵来----”儿子那一下摔的有多狠,当娘的怎么会不知道呢。可这当头,不是心疼儿子的时候。
    “娘,我能!”莫少北迅速起身,只听到“咳咳-----”细微的咳嗽声。
    “我的乖孙女醒了!”娘惊喜交加地喊道,随及捂住嘴哭了。
    莫少北紧紧揪着的心稍微松了一松,重又蹲下身子的时候,才感觉到膝盖是真的疼啊!
    莫小西睁开眼便看到奶奶和六叔都在跟前,奶奶哭了,六叔脸色很难看,六叔一定生气了,他生气起来很吓人,莫小西小心脏禁不住地一哆嗦。
    “六叔-----”莫小西怯怯地喊了声,小胖身子往奶奶怀里钻了钻,讨好地说:“西西想给六叔烧开水,送地里去-----咱家的缸太高了,够----够----不着!”六叔脸色越来越难看,莫小西吓得不敢说话了。
    只见六叔噌地起身,顺手抄起依在旁边的扁担,狠狠地朝水缸砸去。“咣”的一声,水缸破了,扁担也断了。
    莫太奶奶虽然挺心疼用了好几年的大水缸,但它差点要了宝贝孙女的命,该砸!
    可莫小西太害怕了,大眼睛直溜溜地瞪着六叔握扁担的手,生怕他下一刻就朝自己砸去。
    “西西,奶奶不是告诉你,就自己在家老老实实呆着,你看看,有吃的有玩的,多好呀,什么也不用干,你还小-----”
    “可是------奶奶,荣荣奶奶说,荣荣都会给大人烧火做饭了,西西啥都不会干,六叔和奶奶不待见啥都不会干的小孩,六叔不高兴了,就会把西西扔回坟串子喂狗的!”莫小西越说越伤心,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这个死老太婆,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莫太奶奶啐道。莫少北拎起断了一截的扁担就往外冲。
    “小六,你干啥去?”莫太奶奶慌忙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