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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5 章
    这一场盛会,随着秦王大捷消息的送至,气氛被推至高|潮,亦是在这全场的高|潮中,圆满落下了帷幕。
    阿耆尼王那颗悬在旗杆顶的头颅断颈上的血尚未干透,其国便在都护府的支持下,从贵族中择立了一位新王。国中平民获悉都护府不取赋税,往后他们再不必像从前那样承担为东狄大都尉的兵马而缴的额外重税,无不欢腾庆贺,拥戴新王。
    菩珠继续忙碌了几日,在送走最后一个使团后,终于得了些闲,开始等李玄度归来。
    她一天天地数日子,一个月快要数完了,还没见李玄度回,倒先得了另外一个好消息。
    叶霄之妻若月有孕了!
    王姊性情温柔,嫁给叶霄来这里后,和众人相处和睦,大家喜气洋洋,全都为她感到高兴,就连骆保闻讯,也特意跑了过来凑热闹。
    王姆在庭中高声说笑道:“难怪这些日不见王姊来这里找我们做针线了。前几日我想起来问了一声,说她整日犯困,还呕吐。叶副都尉以为她身子不适,有些慌张。我听了,当时就想,是不是有喜了?只又不好贸然开口,怕万一是我想多,岂非叫人空欢喜一场?等到今早,叶副都尉唤医来给王姊瞧身体,一看,果然是有了!话说,咱们迁来这里之后,先是热热闹闹地打马球,再是秦王殿下胜仗,今日又有叶副都尉的好消息。照我看,这里可真是风水宝地,喜事连连!”
    菩珠也很高兴,让她给自己备些伴礼,她要过去探望王姊。正说着话,忽见骆保一个劲地盯着自己,神色瞧着有些古怪,便问他这么看着自己做什么。
    骆保这才仿佛如梦初醒,飞快地瞥了眼她的小腹,兴奋地跳起来嚷道:“阿姆!咱们王妃莫非也是有喜了?前几日我见王妃也呕吐了!”
    菩珠一愣,还没反应过来,阿姆和王姆便都紧张了起来,立刻围上来,不由分说扶着她,让她坐在椅上。接着,王姆向骆保打听详情,骆保在一旁比手画脚地说着话,阿姆则扳着手指,开始算菩珠上次月事的日子。
    像这种贴身之事,菩珠有时忙碌,有时马虎,自己未必都能记得住,但阿姆却是记得清清楚楚。
    菩珠终于反应了过来。本来还觉得骆保胡言乱语,感到有些好笑,但此刻见阿姆这么认真,神色还带着紧张,不知为何,自己忽然也跟着有点紧张了,甚至仿佛暗暗怀了某种期待似的。
    她屏息等了片刻,见阿姆算完了日子,手停了一停,随即仿佛不甘,又低头重新开始一个一个地扳指头,心中便就明白了。
    必是误会。
    等阿姆再次算完,停了下来,表情显得有些失落,她便阻止了王姆和骆保的臆想,说道:“没影的事,莫胡说八道了!”
    骆保讪讪点头。
    菩珠起身道:“王姊有喜,这才是值得庆贺的正事,赶紧去准备东西吧。”
    王姆忙去取要带过去的吃食,阿菊也回过神,示意菩珠随她来,进屋后,从箱中取了一套小儿衣裳和一双虎头小鞋,比划着说,这是之前她无事之时偷闲做的,这一份专为叶霄夫妇准备,现在王姊有了喜讯,正好可以让她带过去。
    菩珠眼尖,瞧见箱中还有另套小衣服小鞋,以及一顶虎头小帽,“咦”了一声,顺手拿起小帽,摸了摸鞋头上的栩栩如生的小老虎,爱不释手,问道:“阿姆,这些是给谁做的?”问完了,见阿姆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小腹上,想起了方才的误会,顿悟,急忙改口称赞阿姆的手艺好,说着将小帽放了回去,转身带着礼物,去了叶霄夫妇的住处。
    叶霄方有事出去了,若月坐在窗前,正低头缝着小娃娃的衣裳,见她来了,还带来了小衣服小鞋等礼物,又听她向自己恭贺,羞臊之余,面上满是幸福和欢喜的神采。
    这一日菩珠无事,见叶霄在外忙碌没空陪妻子,便在这里逗留了半日。晌午,她和王姊一道用了饭,知她如今需多多的休息,遂告辞而去。出来后,踌躇再三,终究还是忍不住,以询问叶霄夫人孕事为由,亲自去见了都护府的医士。
    她命其余人统统等在外头,偷偷请医士给自己诊脉。
    结果显而易见。
    骆保确实想多了。
    菩珠压下心中那种或许应当可以被称为是失落的感觉,回到了住的地方。
    前段时日她一直忙忙碌碌,甚至已有些习惯那样的状态了,这几日忽然空了下来,李玄度又没回――据前几天她刚收到的关于他的最新消息,他已破了大都尉府,扫荡胡狐残余势力的事也做得差不多了,但要回来的话,也没那么快,想必至少还要几天。
    此刻阿姆她们,也都各自去休息了。
    这个漫长而静谧的春日午后,竟令她如此地倍觉空虚。
    她一个人在华丽的床上躺着,眼前浮现出若月那一张带着满满笑容的面庞,忽有些好奇。
    知自己将为人母,难道真能令人生出如此幸福而满足的感觉?
    那到底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瘪塌塌的小腹,出神了片刻,忽又想起两人刚来西域在路上发生的那件旧事。
    那一夜,他再一次地拒绝了她的示好,对她说他还不想要孩儿的那一番话。
    虽事情早过去了,时过境迁,她也从不觉得自己刻意去记他说过的话。但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话忽就从她的脑海里跳了出来,字字句句,清清楚楚,甚至连他当时那种看似欲说还休和她好声好气商议,实则根本就不容她有任何辩驳机会的语气都没忘――
    他的理由听着很是充分,口口声声,条件所限。
    但说到底,不就是心里瞧不上她,不想和她生孩儿吗?
    菩珠心中又生出了一阵猫挠似的烧心之感,人也变得愈发没精打采了,却又睡不着觉。在床上烦躁地滚了几个来回,想起了霜夫人。
    这回击鞠大赛能顺利举办,与霜夫人在财力上给予的诸多支持是分不开的。就在前几日,她还派人送来了两桶新酿的葡萄酒,说是她特意选了,留给李玄度的。
    她本是打算等他回了和他一道去看望霜夫人的。
    现在她却不想等他了。
    反正自己无事,这里到霜夫人住的庄园不过百里地,骑马一个时辰就能到。霜夫人应也不会嫌自己去叨扰她,不如去她那里先住上个几天。
    菩珠终于感到恢复了点劲头,从床上爬了起来,召婢女替自己收拾东西,换了身外出骑马的衣裳,戴上一顶幂篱,出去前又吩咐婢女,等阿姆醒来,告诉她一声,说自己去霜氏那边住几天,随即命人去牵红马,带上几个随从出了坞堡,翻身上马,正要走的时候,骆保闻讯从后头追了上来,拽着她的马缰不放,说他也想跟着过去。
    菩珠坐在马背上,想了下,说道:“秦王回来的话,身边也要有人服侍。你留下等他吧。”
    所以这一夜,当李玄度比原计划提早几日,风尘仆仆地回了霜氏城,迎接他的,并不是他满心以为的他那个已快两个月没见到面的小娇妻,而是他的得力干将叶霄。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他到的时候,不算早了,已是戌时中。叶霄闻讯带人匆匆赶到坞堡外迎他,见只他和几名随扈轻骑而归,韩荣昌和张捉等人都未随同,便问了一句。他解释说,韩荣昌留在那边继续扫尾,张捉带着人马,还在他后头的路上,行路要慢些,过两日便到。
    他说了几句,一边快步往里走去,一边开口问自己不在时都护府这边的事。
    叶霄顿时来了说不完的话,将他那日离开后的诸事,包括王妃如何代他上场击鞠,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接下来又如何周旋众人,按计划将消息慢慢放出去。最后说到大会的最后一日,王妃谈笑间,敲打莎车王,又用阿耆尼王的人头镇住全场,杀一儆百,直到胡狐首级也被送到,全场沸腾,众人涌向了王妃所在的高台,争相向她致意,以表效忠。
    当时的场面,叶霄此刻说起,还是感到有些热血沸腾。提及王妃之时,语气更是充满了敬重和爱戴。
    李玄度听得津津有味,脚步不知不觉迈得更快,很快穿过迷道,来到后堂,却不见期待中的那道倩影,只见骆保站在入口迎接自己。
    他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叶霄。
    叶霄知他意思,忙解释:“方才属下就想说了,实是不巧,王妃今夜不在。说她白天去了霜夫人那里,还没回。”
    李玄度一愣,脚步彻底地停了下来:“她可有说何时回?”
    叶霄示意骆保过来回话。
    骆保急忙跑上来,要朝李玄度见礼,李玄度拂了拂手,开口便问:“王妃说她何时回?”
    骆保道:“王妃未曾告诉奴婢。但听阿姆那边的意思,好似是要住上个几天。”
    李玄度看他一眼:“你为何不跟去服侍她?”
    “王妃说殿下回来也要有人服侍,叫奴婢留下。”
    李玄度不高兴了:“以前我怎么跟你说的?王妃出门,你不跟去?我不用你服侍!”
    骆保听秦王责备自己,慌忙辩解,说他很想跟去服侍王妃的,但王妃不带他,他也没有办法。说完又哭丧着脸道:“奴婢也反思了一番,想来想去,或是白天奴婢说错了话,王妃这才不要奴婢服侍了!”
    李玄度微微皱眉:“你说什么了?”
    “奴婢以为王妃有孕了……”
    李玄度一愣。
    骆保把白天的误会说了一遍,嗫嚅道:“都怪奴婢想多了,听风就是雨,令王妃尴尬……”
    李玄度这才知道叶霄竟有如此喜事,第一反应便是震惊。
    怎么可能?
    叶霄成婚,这才多久?
    王姊居然这么快就有动静了?
    他就要为人父了?
    !!!
    李玄度呆了片刻,终于反应了过来,忙转向叶霄,面上露出真挚的笑容,连声向他道贺,问他几时知道的消息。
    叶霄态度依然沉着,但目中却有着掩饰不住的欣喜之色,说道:“内子先前整日嗜睡,瞧着精神不大好的样子,我还道她身体不适。今日请医,方知有喜。”
    李玄度压下自己心底那一阵突然的不知何来的羡慕嫉妒之感,口中说着“好”“好”,又恭贺了两句,笑道:“既如此,你快些回吧,莫再在我跟前耽误了。”
    他略一沉吟,又道:“你前些时日也是辛苦。接下来手头的事,若非紧要,能交给别人,你尽管交出去。你多陪伴王姊,不必顾虑。”
    叶霄面露喜色,向他道谢,便也不再留了。
    李玄度目送叶霄转身轻快离去的背影,半晌方从方才的那个消息中回过神来,人却还是定在原地,一时依旧迈不动脚步。
    分开都快两个月了,他怕她太过想念自己,急着让她见到自己的面,暗暗期待她欢喜地扑进自己怀里的样子,这才不辞辛劳,终于提早几天赶了回来。却没想到人去屋空。
    她丢下自己,去了霜氏那边。
    他简直等不到明天了。
    要是叫他明天再去,他今夜怎么过?
    他想马上、立刻,见到她。
    实在不行,他脸皮厚些,晚上和她一道留在那边也是无妨。
    但这中间有个问题。
    她今天才去了那边,此刻又不早了。他若就这么连夜登门去接人,这举动于霜氏而言,有些失礼。
    去,还是不去?
    他斜睨了眼缩在一旁一声不吭的骆保:“要不要去接王妃?”
    骆保立刻道:“殿下既问了,奴婢妄言一句,一定要去的!殿下你有所不知,王妃先前殚精竭虑,休息不好,身子本就虚弱,那日又被那两只头颅给吓到,受惊不小,恐怕她人此刻还是有些不适。殿下关爱王妃,这才一回来就不辞劳苦,连夜赶去见她,霜夫人怎会怪殿下失礼?”
    李玄度微微颔首:“你所言极是。”
    他说完,转身大步朝外走去,上马后,径直出了城,急催坐骑,就着头顶那片皎洁的月色,朝着庄园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