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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7节
    这反复一折腾,不少人的伤口就感染了。
    除此之外,如今是初夏,伤兵营里也有不少伤兵的伤口已经出现溃烂、脓肿的情况,萧综担心出现瘟疫,将这件事当做重中之重,亲自叮嘱了徐之敬司管。
    徐之敬之前立誓不医治庶人,后来几番变故,那誓言也没那么牢不可破了,但心结尚在,所以即便被司管了这件事,也没亲手去救过几个人,只是带着几个医术还看得过去的军医,安排他们救治,他在旁边指导。
    他医术高超,几个年纪可以做他父亲的军医却对他恭恭敬敬,一心只想要跟在他身后多学点医术,完全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屈辱。
    只可惜元法僧将所有的药材都当做私有之物,彭城十分缺药,即使徐之敬带着军医尽心尽力的救治,成效还是不大。
    马文才去的时候,徐之敬正领着几个军医给伤兵锯腿。
    锯腿是个力气活,现在根本没有麻沸散这样的药,很大的可能是锯下来也死,不锯也死,很多伤兵干脆就哀求给自己留个全尸,索性不治了,但里面那个是条汉子,听徐之敬说锯了腿有六成几率能活下来,竟自己主动要求锯腿。
    对于这种求生意志强烈、又配合治疗的病人,徐之敬向来是敬重的,所以到了帐中亲自指导。
    马文才立在帐外,听着里面的汉子从歇斯底里的呼号到垂死般的呜咽,不知为何后背起了一身冷汗,他从出吴兴开始一路顺风顺水,虽然也曾有过几次遭遇危险,却没有多少性命之忧。
    可一旦他决定“争”了,日后免不了上战场的。
    刀剑无眼,谁能保证他每一次都全身而退?谁能保证跟随他的人都能善终?
    好在这样的挣扎不过是一瞬,没一会儿,里面的呜咽没有了声音,那汉子应该是晕过去了,两手是血的徐之敬掀了帘子出来。
    看到马文才在外面,徐之敬愣了下,但没有多言,示意他等自己一会儿。
    他知道马文才来不是来闲聊的,去洗了手回来,领着马文才到一空旷的地方,这才问他:
    “你有什么事?”
    马文才将萧综给他的差事说了,又说出自己的疑虑:“这件事,按理说怎么也不该落在我头上,我心里实在没底,想着你是二皇子身边的得力之人,来找你探探消息。”
    “定陶、谷阳?”
    徐之敬皱着眉,回忆起这两个名字,有些讶异地说:“这两座城的守将前些日子似乎就已经向殿下递了投诚信,你一去应该就会献城,没什么危险吧?”
    马文才没想到会是这样,再三确认徐之敬确实和豫章王府其他的属官处理过那些投诚信件,心里才安了几分。
    “既然不过是走个过场,那殿下派我去是为了什么?”
    马文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为了将我从彭城支开?”
    “你要不放心,多带点粮草和人手,也不要轻易进城,他们愿意开城投降最好,不愿意就约他们出城来谈。”
    徐之敬并不把那两座城看在眼里,“你要觉得不对,就即刻回返彭城,或者干脆直接回钟离,以陛下对你的爱重,必不会责罚你。”
    有了徐之敬的话,马文才心里有了数,临走前安排留下了几个心腹,让他们时刻注意彭城的动静,如果他那边有什么不对,立刻就回返梁国,去找陈庆之搬救兵。
    他亲自在投降的魏军中挑选了两千人,领头的是那天在监牢里断了手臂的那个将军,他城府没有高将军那么深,但头脑清醒人望也够,也愿意听从马文才差遣。
    徐之敬大概是担心马文才,暗地里利用职位之便,给他送了不少行军散、止血散和金疮药之类的药物,要知道在这个缺医少药的彭城,能给马文才送来这些行伍之用的药物,徐之敬也冒着极大的风险。
    马文才自觉自己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哪怕萧综暗中有埋伏也能应对,方才领着两千人马出发了。
    此时徐州大半领土已经归了梁国,这些魏人之前还在为魏国作战,如今却要陪着梁国的参军去收服魏国的领土,一路上士气都不怎么高,好在马文才身边的怀朔四虎是魏国来的,很快就和这些魏兵打成了一片,对马文才抵触之情就没那么严重了。
    他们对徐州地形不熟,一路上都是靠彭城带来的向导领路。此人原是徐州军中的斥候出身,对周围的地形都很了解,有他带路,从彭城到定陶的路程缩短了两日。
    也因为如此,有时候不得不抄一些近路,路途不是很好走。好在马文才挑选的都是精壮之人,虽然有时候要穿越山道,却没有多少人有怨言。
    “马参军,前面就是定陶了。”
    彭城来的向导领着马文才站在半山腰上,指着山那边,隐隐可见一座城郭的影子。
    “马参军,这里适宜扎营,我们远道而来已经疲惫,是不是在这里先扎营稍作休整,再派出一队使者去定陶试探试探?如果对方有投降之意,应该会派人来迎接参军的人马入城。”
    马文才也有此意,下令寻找适合扎营之处。
    “马将军,附近没有野兽出没的痕迹,应该安全。”
    这些魏国人都是职业军人,当即检查了下周围的地形,这处山地地势颇高不怕水淹,旁边便有水源,且在背风之处,适合安营扎寨,所以就在此处定了下来。
    马文才则命了一队熟悉定陶路径的士卒带着他的信函,先行去定陶送信。
    只过了一天的时间,定陶那边就有使者跟着信使回返了,正如徐之敬所说,定陶早有归降之意,只不过守城的将军和元法僧曾有龃龉、不愿看他脸色,所以才将降书给了萧综,此时马文才带人了,他们立刻就有了回应。
    马文才见定陶之行如此容易,心里反倒有些不安,下令拔营跟随使者去定陶的路上,简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这一专注,立刻就察觉出许多不对来。
    之前扎营时,魏人回报此处没有野兽出没的痕迹,很是安全,可既然是山谷,少不了有鸟兽出没,怎会如此干净?
    何况,也太安静了。
    此时大军已经由向导和使者领到了一处山谷之中,这山谷初入时道路极宽,所有人都没有防备,可走着走着那道路越来越狭窄,四周也皆是怪石嶙峋,草木稀疏,于是就连魏军中也有许多人察觉出不对来,犹豫着放慢了脚步,四处张望。
    马文才走到一半便察觉到中了算计,当即让怀朔四虎鸣金号令全军撤退,阵后才刚刚进入山谷的军队听到鸣锣立刻停止前进,调头撤退。
    前面的向导和使者听到锣声就知道已经被看破了,竟从怀中掏出匕首,直接自刎在了当场。
    山谷里的人才撤出不到三分之一,突然间地动山摇。
    “马将军,从两边落下的是滚石檑木!”
    断臂将军叫房亮,大惊失色地喊道:“不能再撤退了,再退会被滚石砸死,我们只能前行!快往前走!”
    滚石震动的动静十分骇人,不必房将军大喊,所有人早就拼了命的往前跑,马文才因为骑着的是通灵的大黑,自己便有求生的本能,比别人跑的都快。
    轰然倒塌的声音足足响了半个时辰,待终于安静下来时,马文才一行人的耳中全是轰隆隆的耳鸣,有些人耳朵甚至被震出了血来,可见其声势之惊人。
    待马文才和房亮将所有跑过来的士卒收整,发现自己的队伍只剩下了七百多人,那失踪的一千多人,不知是被落实滚木隔绝在外面了,还是干脆就是中了埋伏、变成了肉泥。
    他们逃跑时慌不择路,等安定下来才发现前方哪里有什么路,明明是一处悬崖断壁,悬崖上有一瀑布倒悬,也因为如此,整座山壁湿滑无比,是绝对没有可能攀上去的。
    而来时的路……
    已经断绝了。
    第398章 储君之位
    “殿下,事情已经成了。”
    苗文宠悄悄向萧综递上一封信函, 压低了声音说:“那边是个聪明的, 没有留下把柄。”
    “此事还得多谢舅舅成全, 那马文才实在狡猾, 若没有他的旧部襄助,我想算计他还得多费点心思。”
    萧综听到“事情成了”几个字时便露出喜意,一边接过信,一边向心腹透露自己对萧宝夤的感激。
    但等他看完信, 脸色却不太好。
    “不是说万全之策吗?怎么还有人逃了?”
    苗文宠来之前已经详细问过来人, 回禀道:“那马文才走到一半, 也不知怎么发现了不对, 竟下令鸣金撤退。许多落在后面的也因此逃过一劫, 不过人数不多, 定陶的樊将军已经亲自派人去追杀了。”
    他顿了顿,又说:“就算没有追上,他们是魏人, 护送的主将死了肯定不敢再回彭城, 一定就地逃逸了, 这消息想必不会传开。”
    “殿下为了此事谋划了月余, 这计策原是想趁马文才回程时发作的, 如今改换了地方,就没有那么周全。那马文才又是个心细的, 被马文才看出来也正常。”
    苗文宠有些害怕萧综阴沉的脸色, 心惊肉跳地说:“好在总算是困住了他, 他们没有补给,在那山谷里困上个十天半个月的就没命了。”
    “一天没有得到他的死讯,我一天不会放心。”
    萧综捏着那封信函,神色晦暗不明,“他实在太聪明,一旦让他脱困,就该他反咬我了。”
    苗文宠心中颇为不以为然,觉得这位豫章王实在太过重视这个马文才。
    从出建康开始,这位殿下就对马文才起了杀心。
    他来是为了收复徐州的,元法僧又献了徐州地图,他便彻夜研究徐州的地形,计划了好几处可以埋伏的地点,最终挑选了定陶和谷阳两处的山道,甚至为此暗地里拖延了两城归降的时间,就为了能顺利施展。
    原本他是想让白袍骑和马文才一起被埋葬在那里,但徐州那一战赢得太漂亮,连带着陈庆之也成了梁国未来的将星,萧综一来惜才,二来怕陈庆之和白袍骑也出了事会有麻烦,便把他们支了出去。
    定陶的守将樊将军是萧宝夤的人,殿下为了除掉这个心腹大患,竟然还动了这条暗线,让他以守城为名准备了一个月的石块和整木,又在峡谷早早安排了伏击地点。
    这么有心算无心,还让马文才跑了,无论他怎么看着马文才都没有生机可言,如今他这位主子却还觉得“不放心”。
    两人在屋中谈话,没一会儿外面有人来通传,说是京中皇帝又送信来了。
    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封信,因为建康离彭城距离遥远,这信传递的慢,但实际应当相差时间不大,萧衍是在几天之内连发了三封。
    “父皇真是……”
    萧综露出无奈又苦恼的表情。
    “真把我当小孩子了。”
    “陛下又送信让殿下回国?”
    苗文宠眼神里精光一闪,好似不经意地问,“如今这里局势未稳,殿下才刚刚军权在手,陛下就让殿下回国,会不会有些不对?”
    萧综只是苦恼父皇对自己的关切,心里却是高兴的,听到苗文宠的话,笑容不自觉地一收,目光在他面上一扫:“怎么,你觉得哪里不对?”
    “陛下让殿下镇守彭城,原本是为了让殿下建立武功的,现在元法僧刚刚归朝,正是彭城需要人的时候,为何陛下一定要殿下回去?”
    苗文宠从来不信什么“父子情深”,猜测道:“臣料想,不是京中出了什么事,就是陛下对殿下起了疑心,不愿殿下留在徐州。”
    萧综心中一紧,面上露出不豫之色:“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殿下,你毕竟是那位的血脉,上次丁夫人的事虽然攀扯郗皇后掩饰过去了,但流言已出,说不定陛下已经暗地里找人查过,暴露出去的可能也是有的……”
    苗文宠小心翼翼地说:“依我看,殿下还是留个心眼,不如给寿阳的王爷通个气,万一陛下铁心要派人来召您回国,说不得就是事泄了,不如偷偷投了魏国,再将徐州让给王爷,好歹有条退路。”
    “毕竟你和王爷才是一家人,他定会帮你。”
    “这倒是个退路,但是现在时机不对。等我真要领军撤退,那时候舅舅才好以援军的身份进驻徐州,否则还要和我打过一场,总少不了一些无谓的损失。”
    萧综自得了自己身世的真相,早已经不想和萧宝夤再牵扯在一起,之前不过是在做戏。
    如今听着这位“舅舅”安排的心腹苦口婆心他送出徐州,心中已经对他起了杀心。
    “而且我也不想离开徐州,好不容易掌握了军权,哪怕是陛下要召我回去,我也是不愿意的。”
    苗文宠又劝了几次,见他没有北投的意思,只当他舍不得这大好的军权,也舍不得在梁国的富贵荣华,心中只能叹息。
    眼看着这位“殿下”得了临川王留下的人手,竟在一点点脱离他们的襄助了,而且他现在年纪也大了,没有以前那么好摆布。
    只是这位殿下登的位置越高、掌握的军权越多,对他们也有更大的好处,这徐州,能得最好,不能得,在他手里,总比在梁国其他守将手中好。
    苗文宠心里盘算着太多的事情,却没注意到萧综对他的态度已经大不如前。
    待苗文宠走了,萧综才唤了送信的人来,细细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