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皮房屋矮矮的,屋顶和墙壁都是由银灰色的铁皮拼接而成,经过多年风吹雨打,屋顶略微有些凹陷,边缘的铁皮卷曲起来。
由于地层下陷,这里的房屋经常会被潮水浸泡,但此刻正值退潮,房屋周围的土地尚未被水覆盖。
村庄的道路依然乾燥,路边的碎石和黄土清晰可见。
采姐不敢置信,就连沉承恩也同样露出复杂的神情。
只有九歌兴冲冲地跑上前,「欢迎回来!」她说着,蹲下身子,双手紧握住铁捲门的底部。
九歌使出了全力,她猛地一抬,铁捲门在一阵金属摩擦声中被徒手拉了上来。
门轨上的尘土和锈屑随着这剧烈的动作掉落在地,彷彿多年未曾开啟的岁月在这一瞬间被打破。
九歌拍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来,得意地笑道,「好怀念啊,是承恩哥的味道。」
「我的味道?」
两人踏入屋内,一股淡淡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丝熟悉的温暖。这味道像是混合了书本、纸张和旧木家具的气息,以及更多的霉味。
断水断电的屋内漆黑无比,我们使用各自的手机,打开手电筒。脚边的杂物凌乱,电器机具早不堪用。
这里的陈设简单而单调,很难想像,这竟是那位国宝──沉茂雄先生曾经居住的地方。
「是承恩哥高中时代留下的味道喔。」九歌烂漫地说着,自顾自介绍起房舍内的格局採光,「这边是客厅,还有那边,是承恩哥的书房。」
她说着,目光在每个角落流连。沉承恩注视着客厅的一隅,那是父亲的医疗用拐杖。
一个铁柜上摆满奖盃,如今佈满灰尘,都是沉承恩在校内的布袋戏演出获得的表扬。
这下令我更加确信,沉承恩的确曾经努力过。
九歌望着沉承恩,垂下了耳朵。「承恩哥,不记得了吗?」
「我……大概吧。」
我和采姐梭巡每个角落,意外的是,屋中虽然保留了些许潮湿的痕跡,但并未浸泡在水中。
这么说来──
「素还真还在这里!」我的眼神又充满希望。
「喂──现在不是怀旧的时候。」采姐唤住了沉承恩,「素还真咧?」
九歌插着腰,对采姐又是一顿抱怨。「不准对承恩哥无礼。」
「好啦、好啦!」沉承恩不愿搅和进来,趁着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带我到父亲的书房。
沉承恩一眼就找到了那个置物铁柜,遍布锈蚀的痕跡,实在难以想像里头的戏偶能保存得多好。
「这就是封印素还真的铁柜?」我半信半疑。
沉承恩似乎也很意外,他走到铁柜前,感受着铁质的冰冷。「没想到竟然还在。」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轻轻地拉开了柜门。
一股浓重的尘土味扑面而来──
「……不会吧?」
他的心情陡然间变得沉重起来。眼前所见,却不是眾所期待。
──素还真的戏偶不见了。
「怎么可能?!」他惊讶地低喃着,手指轻轻摸索着空空如也的柜内。
九歌和采姐也不禁露出了惊愕的表情,觉得莫名其妙。
「怎么回事?」九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茫然。
沉承恩紧皱眉头,「难道他能靠自己的力量发动术式?」
先不论如何能在失去凭依的状态发动术式,现在的情况足以证明,戏偶拥有闯出界外的可能性。
因为他失控了。
事实便是如此──
「承恩哥……」九歌的尾巴不再摇曳。
「他去哪了?」采姐质问。「任何线索都好,想得起来吗?」
沉承恩深吸口气,试着想像素还真的戏偶会去哪里。他将视线倾注到九歌身上,然而少女并没有与其相处过的记忆。
更何况,向人偶索讨父亲的过往,令沉承恩感到无比愧疚。他闭上眼睛,试图寻找那些曾经的片段。
「对不起,我什么也想不起来。」
儘管如此,九歌依旧紧紧牵起他的手。
「不记得了也没关係,我们一起找吧,和大家一起。」九歌露出温暖的微笑。这或许是沉承恩唯一感到幸福的瞬间。
就在此时,我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动画。
──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而已。
「对了!」
我打开了后车箱,捧着一具具的戏偶,回到沉承恩面前。
「沉先生说过,戏偶能保留在这世上活动的一切记忆。他们曾经都是你父亲最珍视的伙伴,肯定还记得过去的事!」
采姐吹响口哨。「对呦,那位谈无慾,可不是素还真的师弟吗?」
不过,初见谈先生的时候,对方似乎也在寻找素还真。
「总得踏出第一步。」
那怕只有寥寥无几的线索。
在昏暗的书房内,我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表情看着沉承恩。然而过了几秒,沉承恩并没有如想像种那般退缩,反而露出怀念、却充满哀伤的笑容。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什么,说道:
「刚考上高中的那阵子,老爸的腿忽然受了重伤,不得不住进医院。復健不到半个月就放弃了,从此瘸了下半辈子。」他捡起地上泛黄的笔记本,里头记载了家庭的收支开销。
「从那时候,我爸就到处嫌弃我的表演,说我没天分,要我别再干蠢事。」
「唔……九歌不明白,为何父亲大人这样说?」九歌忿忿不平,「承恩哥是最强的!」
「就算九歌这么说,我也──」
「沉先生,你想眼睁睁看着父亲的戏偶流落荒野吗?」我打断了他的话,「素还真是你父亲最珍爱的戏偶,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小月说的没错。」九歌高举双手,附和我。
即便采姐此时能运用的术法不多,但她却一点都不担心。「找人的话还不简单,讨过债的都知道,呵。」
「钱还你了,我不要……」我表现出最强烈的生存意志,同时暗自想像,如果采姐能与九歌搭档,那才真叫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就说了,你不算啦。」采姐旋身,强忍着室内闷热湿臭,催促我。
我弯身,向沉承恩鞠了躬。
「总之,请沉先生唤醒各位伙伴吧。」
「我知道了。」沉承恩点了点头,走出室外。
随即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