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钟炎顿时语塞而无言,因为他说的极对,这的确是他的家事,旁人管不了,犹其是他。
看见他们手挽着手的姿态,他心里清楚的认识到:他们是夫妻,他是依灵已认可的男人,而他则成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
急怒的心情渐渐如潮水般退却,苦涩自胃里漫延上来。
重仁却在这时,放开了依灵的手,缓缓往旁边的竹椅上坐去,极优雅的取了莲婶刚刚泡上来的新茶吃了一口,才斜了眼看了一眼钟炎:他的脸孔已然变色,而他极讨厌他那种想要维护依灵的表情,忍耐了一下,终于还是用冷淡的话语叽斥了一句:“钟炎,我允你见了这面,并不是说就容了你来教训我,如果不是看在依灵的面上,你以为你能见得了我么?当初我故意放了你进来,就不代表今番你还能那般容易的想要如何便如何?”
如此狂妄的言辞一出,令钟炎斯文的脸豁然大变。
一旁的阿克听着是浓眉直拧,忍不住叫了一声:“宇文棠风,你这是什么态度?”
叶云天则露出满面嘲弄之色,不屑看向方重仁,而瞅向了呆立的依灵,哼声道:“总算见识到宇文棠风的劣性子,果真是飞扬跋扈。依灵妹子,你就受得了他这种目中无人的德性么?”
依灵也没想到重仁说出来的话会如此的伤人颜面,全然没了刚才在东屋里承认自己在闹脾气时的温和口气,淡泊的眼里皆是挑衅之色。
是的,挑衅!
他究竟想做什么?
既然是他把人留了下来,既然是他带了她来见面,这一刻,如何又生了这嚣张之气。
钟炎听着亦是勃然生怒,转身正想发足,却瞧见了方重仁往依灵身上投去淡淡一瞥――那一瞥深深似有别意,他立即收住嗓子眼里的话,转着寻思的眼直瞅,终于明白他是故意在招他生气:这个男人在试探依灵!
事实上,重仁并没有那么复杂的心思,只不过是钟炎那种质问的口气令他觉的极不舒服了,所以,开出口来不由就带了些刺,待瞧见了依灵眼里的痛,他才觉察自己说的有些过份,不过并不后悔,只是不想再跟这个钟炎多说一句,遂叹了一口气,重新站起来,走到依灵身边拍拍她的香肩,淡淡道:“我跟他说不上什么好话!本也真不想见,便如你说了,你与他表兄妹的情份是怎么也抹不掉的,那你就留他叙叙兄妹情谊吧,我这人不太会说话,夹在这里大家都生分,还是去外头去透透气!慢慢聊,聊完了,再吃饭!我肚子饿了,想吃饭,但愿你不会让我等太久……”
他话中有话,淡泊的神情无喜无悲,透着一股子叫人心寒的冷落。
依灵竭力定下急乱的心思,想辩出他言下的意味,可是只要一接触到他冷清的目光,心就一阵阵悸痛的厉害,见他越过她就要离去,忙伸手拉住他,气恼着唤他:“重仁,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顿住身形,稍稍侧过头来探了一眼,眸深深带了笑,唇角轻扬间便飘出一句话,说:“依灵,这是我最后一次纵容你,也是最后一次成全你,你听好了,好好想清楚自己想要的结果,孰去熟留,你拿好分寸……”
这是什么意思?她瞪大了眼!
他则敛了笑,冷静的继续说道:“其实我并不想成全,但我更不想见到你怨我!所以,你自行决定吧,以后,要么从此你与他不相往来,要么,我与你……”
“各行其道”四个字还未说出口来,她已惊恐的用手捂住了他将要吐出来的可怕字眼,急的直叫:“你在胡说什么,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重仁瞧见了她眼里惊慌与紧张,凝神一思,终于释然一笑,漾起淡淡温柔,捉住了她的隐隐发颤的素手,说:“好,那我不说了,就等你吃饭!”
转身,没有一丝迟疑的离开!
一身玄色衣袍,大气而沉静,似乎什么事,无论得与失,不管取与弃,他都能做到洒落自如。
淡幽的菊香在飘零,明亮的厅室里,钟炎静下了心来盯着面前这张绝美的容貌。
他从小跟依灵两小无猜的长大,熟悉着她每一种神韵,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身上散出来的复杂情绪:既气恼又依恋!
她有很少有气恼的时候,从小到大,总是温柔而安静的,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异于常人的恬淡。柳眉儿弯弯,便是一种别致的笑容,能暖了他忧伤的心,能抚平他烦躁的情绪,
他一直想把这种宁定的美拢在怀里,结果,越想得到,失去的越快,看到依灵对于那个男人的依恋,他的心一下疼的要命,似有未痊愈的伤口在暗里开裂,每一个神经皆隐隐的在作痛……
就在那人即将要踏出门坎的时候,他大声的叫住了他:“宇文棠风,我想跟你谈谈!”
方重仁步子不曾停了一下,就像根本就没听到一般。
钟炎心眼一转,又大叫了一声:“方重仁!”
这一次,方重仁收住了脚步,淡淡的回头。
钟炎终于有所顿悟,眼前的这个男人,他骄傲的不屑“宇文棠风”这个称呼,也根本就不承认他是宇文棠风!
他缓缓的走过去,直直的盯着那一张冷静不现一丝情绪的男子,如刀雕的五官无形中给人以一种逼迫,随意的挑了挑黑眉,以天生的气势淡然对峙。
“我不是来寻灵妹的!你不必为难她!”
终于见到了这些年来一直钦仰于心的公子,那个具有叛逆精神的传奇少年,他心中念念想结交的人杰,却不曾想到会在如此讽刺的环境里识了这一面,在霸取了他最爱的女人之后,如此尴尬的认识!
“你是来找我的么?你认为我们之间有什么可谈的?谈依灵么?钟炎,你凭什么来跟我谈,我也不想与你谈!我只会让依灵自己选择,让她自己来认清与了断!”
重仁淡淡的睇视着,那样冲淡的眼神居然也能散出迫人的威慑之色,它令钟炎不敢接视!
他在淡笑,在看向惶惶而立的依灵时,笑的淡然――云不意说的极对,这个人只在面对依灵时才有些人的情绪。
“还有,钟炎,你根本就不认识我……”他盯着他淡淡的说:“既然对我没一丁点的了解,就没有资格来指责我的不是,也不要认定我现在是在为难依灵……也许我会对任何闲人寸理不让,但绝不会为难自己喜欢的女人……”
说到最后,他用带着淡淡嘲弄的笑,凌利的扫了他一记。
他在嘲弄他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钟炎直笑,既心痛又欣慰,连连点头:“好,那极好!宇文棠风,你若真的喜欢她才娶了她,那请你麻烦你立即带了她离开,不要往京城去!你若不马上离开,三千禁卫一到,你如何护了她周全?你若回了京都,就必须奉旨成婚……宇文棠风,你既然娶了她,就请她好好护了她一辈子吧,不要像我一样三心两意,辜负了她,那样就太愧对舅父待你的一片赤诚之心了!”
他是读不懂他,但有一点,他相信,传奇中的宇文棠风从来不打逛语,他说喜欢,便真的是喜欢了。
既是喜欢了,应该便是依灵这辈子最好的归宿,他也该心慰了是吧!
重仁听了他的话,淡静的眼忽深沉如渊,有古怪的笑意在其中流转,泛起古怪的光芒,问:“你不是得了于大人的差遣来游说我进京效命的?怎么如今倒力劝起我不要回京?”
“我不想灵儿受了伤害!宇文府里人头复杂,灵儿心思单纯,她受不住!”
钟炎黯然而笑,看向怔怔发楞的依灵,说:“我想她幸福!方重仁,你知道么,我真的很不甘这般放手,本来我老早就追来了,可云不意跟我说过,只有你能救她性命,只有你能改了她的命,所以我只好选择放手!”
是的,他选择放手。
如果不放手,那么依灵会不得好死!
他不想灵儿死的不明不白。
他想她健康美满的活着,哪怕从此成为别人的妻。
依灵的心莫名的一痛,又莫名的一松,为钟炎的说放手!
曾经的朦胧情愫,曾经的白首誓约皆在放手间远去!
或者说,皆在各自婚嫁后便同流水一般尽成过往,追不回来了!
使君已有妇,罗敷亦有夫!
他知道他们已回不得过去!
她也清楚的知道着!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