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宴:也不一定。
秦和瑜:?
庄宴语气轻松:反正不着急,还有三天时间。我可以各弄一个设计框架,最后看哪个效果最好。
秦和瑜默然。
一般经验不太丰富的学生,花三天时间准备好一个框架,已经算是效率很高的了。一天一个,对普通人来说,这简直是在做白日梦。
虽然在上一次的合作中,他能看得出来,庄宴其实在设计这门专业上很有天赋,思路又快质量又好。
但想不到竟然能快到这种程度!
行啊小宴,秦和瑜感叹道,我就算了,折腾不来。
他信心满满地把页面往上拉,选中那家最为财大气粗的高新开发区贵族小学。
我直接提交这个!
嗯。
秦和瑜眼中闪耀着斗志的光芒: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竞争对手了!
还要再讲几句骚包台词,就看到庄宴笑了笑,抢先说出自己心里的话:那就先不要相互讨论了,加油,等结果出来再做朋友。
秦和瑜:
很了解我嘛,庄宴。
所以从这天晚上开始,为了避嫌,庄宴把安静的宿舍让给秦和瑜。小秦同学毕竟比较贫穷,图书馆关门又早,不在宿舍呆着,简直无处可去。
这几天陈厄好像也很忙,甚至没时间亲自开车。万能的机器人在驾驶座上,帮庄宴远程打开车门。
庄宴对人对ai一视同仁,照样很有礼貌地道谢。
机器人也没有主动聊天,所以一路上气氛都比较沉默。到了陈厄家里,也没有见到alpha的身影。
桌上只放着一份饭。机器人说:我帮你去热一热。
庄宴脱下外套,挂在墙角。
他问:陈厄呢?
陈厄大校今晚不回来吃。
庄宴沉默半秒。
那我是不是没必要过来?
机器人把营养餐放进炉子里,叮的一声,开始加热。它回头,电子眼凝望着庄宴。
来都来了,小宴,机器人忠实地传达主人的命令,刚好陈厄大校也邀请你,来他的书房写作业。
来他的书房,写作业。
庄宴:
既然如此,庄宴吃完饭,就开始高度专注地一头扎进设计里。
上次没用完的草稿纸和笔还放在原处,显然没被屋子的主人碰过。庄宴在光脑上调出一号学校的模型,把它放大,然后垂下眼眸在纸上写写画画。
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和人际关系,庄宴确实没怎么在意过。在他看来,一所需要修缮的学校,比冒牌货费尽心思维护的鱼塘有趣多了。
以前宁华璧曾笑着说,小宴是天生的艺术家性格。
他对建筑形状、色泽、光影透过玻璃钢结构所产生的变幻极为敏感
远甚于人和人相处时晦涩而难以言说的复杂心思。
因为太过用心,庄宴甚至没有注意到,几个小时后,陈厄回来时军靴踩在地上的响声。
待机的机器人抬起头,要向主人打招呼。
陈厄用手势制止,声音偏低地问:他还在学习?
在做设计。
陈厄嗯了声,玄关处换好鞋,把长风衣挂在庄宴的旁边。
他去厨房喝水,身上带着酒气。
庄宴没关门,从那个角度,陈厄恰好可以看到omega认真沉思的模样。
庄宴皮肤很白,衣服是米色,脖颈因为要画图而微微向前弯着。领口露出的皮肤像瓷,细腻而不带半点瑕疵。
手指细长白皙,握着笔。笔尖在纸上一道一道地画出复杂的线。
带着醉意,陈厄漆黑眼眸低垂。他静默地凝望着庄宴,却懒得出声。
也许是因为庄宴太专心,而且太过漂亮会显得难以靠近。
忽然想起刚到边境那年。
陈厄带着小队深入小星球的地底矿洞。矿道蜿蜒,暗河密布,一支手握脉冲武器的反抗军在地下东躲西藏,最终还是被陈厄找到,然后全数歼灭。
这一战打得太惨烈,定位装备能量耗尽。
往回走的路又长又难熬,军用的照明灯也快不行了,他们得尽量省着点,轮留一盏一盏地开。
过了一片悬针似的暗岩,再转个弯,终于找到来时趟过的暗河。
午夜十二点,暗河上浮着绵延的光点,是萤虫轻沾水面,如同倒映流淌的星河。残存的队员都精神一振,知道马上就能活着出去了。
河水很浅,只到膝盖的高度。
陈厄在最前面开路。
他那时还年少,还没在无数次生死关头把自己打磨成一把锋利的剑。他的体力将近透支,脚步沉重,腹部有一道又深又长的,要一直强行按压不然会渗血的伤。
暗红干涸的血污,凝在脸颊上身上。
当他踩进冷河中,血腥味和硝烟味顺着水流荡开。脆弱的萤虫成群地惊起,又往下坠,成了一片陨落的光雨。
太过漂亮的东西向来易碎。
比起豢养与保护,陈厄更擅长的其实是屠戮与毁灭。矿洞只是一个开始,后来他摧毁过的太空基地,比庄宴在中央星喂过的小动物还多。
这些年里,陈厄每次回到中央星见到庄宴,指尖碰着omega后颈的时候,向来是克制隐忍与破坏欲交织。
深秋,窗外风声凄寂。
陈厄在酒席上多喝了几杯,醉意让平时压抑的念头膨胀。
他想,如果庄宴抬头看自己一眼。
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
庄宴放下笔,仰起脸看到陈厄。omega脸上显露出茫然和意外,然后他眼角慢慢地弯起来,是一个非常柔和的微笑。
你回来了啊。
第20章 黎明
陈厄望着庄宴,半晌,才嗯了声。
alpha共鸣腔偏低,声音几乎像是从胸口深处熨出来的。
你在画什么?
庄宴说:是一个竞赛的设计草稿你刚回来吗?都没听到声音。
陈厄走过去,蹙眉强行拎起画满草稿的纸。
他其实看不明白,只知道庄宴画得很漂亮。线条繁复而又流畅,建筑的立体感与空间感跃然纸上。
懒得打扰你。陈厄说。
庄宴不习惯被人看到半截思路的草稿,但他抢不过陈厄,又怕把纸撕坏。
只能捏着稿纸的一觉,抿抿唇说:先别看了,我还没画完。
陈厄把纸放回桌上,眉眼冷淡懈怠。他身上酒味重,庄宴一开始还以为又是波动的信息素。
多嗅了两下,才发现其实不是。
也不知道陈厄究竟喝了多少,庄宴呼吸都滞涩了。alpha就算醉了,脸上也不怎么明显,唯独眸色显得深沉暗淡。
那你继续画。
可是这样被人从旁边盯着,庄宴根本画不下去。
他瞄了一眼时间,九点多,不算太晚。庄宴抿抿唇,好声好气地商量:那你要不要先去忙点别的。
陈厄没吭声,静默了几秒,向庄宴俯身。他的身上总带着酒味,还有一抹凛冽的,类似冬天的气息。
庄宴僵了一下。
仿佛被凶狠的野生动物凝视,庄宴没敢动,乖顺地任由陈厄继续。
alpha身形高大,压迫感强。但手却是温热的。他的指尖落在庄宴的耳垂上,不知道轻重地捻。
庄宴忍着疼,微微退缩。
你这里有颗痣。
陈厄往日里咬字偏硬,也许是在边境军队里养成的作风,说话总像下命令。今晚喝醉之后,语调却微妙地和缓下来,仿佛有了暖度。
可能是被酒气熏的,庄宴心跳莫名快了起来。他脸颊微烫,薄得几乎透明的皮肤下,浮现出一层细腻的血色。
漂亮少年抬眸望着陈厄,alpha却怔了怔,指尖不自觉地松开。
庄宴。
嗯?
陈厄靠在桌前,拉开一小段距离。他说:今晚让机器人送你回去,我喝酒了。
庄宴只好又应了一声。
陈厄慢慢地解着袖口的纽扣,转身走出书房。这套房子太大,不一会儿,他的脚步声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庄宴犹豫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觉得自己得抓紧时间,继续画图。
于是他低头跟机器人商量:十一点送我回去可以吗?
机器人:没问题。
等机器人也离开之后,书房又安静下来。庄宴缓缓呼出一口气,重新调好光脑屏幕,让学校的详细资料重新浮现在屏幕上。
已经看了很多遍,一整间学校的布局,骨架和肌理都几乎是印在心里。庄宴抿抿唇,收敛其他思路,又专注地在纸上画起来。
窗外风又大了,银杏叶簌簌地坠落。
卧室外有一片露台,红木地板上也覆了一层金黄的落叶。
陈厄懒得开灯,就着月光的亮度,去浴室洗漱。只隔着一扇墙,阴影就笼下来。
因为这些年在边境极度自律,他的酒量其实很差,虽然脸上看不太出来,但指尖在水流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刚才用这样的手,他去捏庄宴耳垂上的红痣。
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陈厄脸颊崩得很紧,水珠顺着眉梢眼角往下滚落。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看起来,其实就像一只初次捕猎而又笨拙不知所措的凶猛野兽。
门开着,机器人来到面前待命。
陈厄走出浴室,转头命令道:把第五和第十三军区的武装报告传送到我光脑上。
好的。
还有明天的行程安排。
是。
静默了半秒,陈厄伸手把灯打开。
机器人还在原地,等待他下达更多的指令。陈厄半垂着头,在心里带着醉意冷嘲。
另外,庄宴要参加的那个什么竞赛。
他声音发哑,把资料也发给我,我看一眼。
没有其他事情了,机器人下楼继续陪庄宴。
寂静的空荡荡的卧室里,陈厄拉开椅子坐下,捏捏眉心,开始看光脑刚收到的东西。
怎么也静不下心。
最后还是先打开了设计创新赛的介绍,以及初赛学校项目列表。
字数和图片都不少,陈厄着眉,慢慢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因为躁意太重,所以几乎没怎么在脑海中留下印象。
直到看到倒数第三间学校的校长,久远的记忆浮上心头,他微微怔了怔。
十一点,机器人准时要送庄宴回去。
庄宴的框架还差一个收尾,他不喜欢思路被中途打断。但确实已经很晚了,不适合再强行留下来,打扰主人休息。
他收拾东西,同时说:我去打声招呼。
机器人:不用吧。
庄宴抿着唇角,犹豫了半秒。
机器人又说:大校他喝醉了。
这几乎可以理解成一个明确的逐客令,庄宴顿时会意,并且叹了口气。
他把光脑放口袋里,带上稿纸出门上车。机器人坐在驾驶位上,稳稳当当地开着。
心里想着设计稿,庄宴没法像上次一样睡着。好不容易忍到宿舍,他对机器人点头道别,然后上楼刷脸开门。
秦和瑜正在洗澡,趁这个机会,庄宴把最后的思路画完,然后整理在一个文件夹里,标上编号一。
大脑急速运转的时候其实不容易困,趁着状态还在,庄宴顺便看了眼第二间预算有限但是要求明确的学校。
这一次是要修建体育楼、礼堂,顺便把跑道翻新一遍。
庄宴先预估了一遍预算,心里大概有了数如果不在材料选择和成本控制上另辟蹊径,恐怕只能做一个非常中庸普通的设计了。
但是有挑战才有意思!庄宴用笔抵着下巴,思考了一下,在纸上开始画自己的初步想法。
过了一会儿,秦和瑜头发湿漉漉地敲门探头:小宴你回来啦?我先睡了。
庄宴:嗯,晚安。
然后小秦同学笑了笑,咔地关门休息。
庄宴伸了个懒腰舒展筋骨,然后继续边画边修改。
安静的深秋夜,有助于灵感的迸发。
这次的设计概念图比之前完成的更快,不到五个小时,纸上就有了一个精致而繁复的画面。
反正只是初稿,在定下来之前,随时都可以调整。
庄宴不声不响地走出房间,在厨房里给自己倒了杯水。整个世界都在沉眠,可他还清醒着。
虽然还有精力,但大脑已经开始钝了,得休息一下,才能再继续思考最后一间学校的方案。
他垂着眼眸,就着光脑微亮的荧幕,又随便看了看学校名册上的资料。
其实并不一定要这么拼命
短短三天,三张概念草稿。不论对谁而言,确实都有点太夸张了。
但是之前庄宴下定决心的时候,他想,自己毕竟比其他人都浪费了四年。在这段时间里,别的有天赋的同龄人,说不定都已经来到了自己快要追不上的地方。
他得多画一点,多努力一点。
从小习惯了优秀的少年,总会自然而然地流淌出骄傲。
就算人生被窃走,前路不再有鲜花与掌声。他走到哪儿,都可能面对轻视,嘲讽,与讥笑。
有时候他仿佛听到早已离去的冒牌货在轻笑,庄宴,你还能活得比我好?
可是他的人生,不该只停留在这种程度。
不该这样灰尘黯淡满目疮痍,被同学瞧不起,让亲人失望。
远方浮现出熹微的曙色。
钢铁森林似的首都一点点自黑夜里复苏,晨曦从远处桂江畔的高架桥尖蔓延到宿舍窗台下的薄荷叶片上。
黎明时分,日光在城市间折射出一种惊人的美。
那一刻庄宴什么也没想微风吹开窗帘,而他觉得非常自由。
不知道过了多久。
宿舍桌椅白墙都亮堂了起来。秦和瑜的房间里传出细微的动静,然后是咔哒一声,小秦同学拧开门,打着呵欠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