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先生一行人已经走到了燕山,金禅宗人的尸体也渐渐的多了起来,季先生趁着察看一具尸体的时候,暗中示意袁珙凑上近前,低声问道:“你真的能看出我的面相?”
袁珙低声答道:“龙行虎步,日角插天……”说到这里,话突然停顿了
季先生把声音压的更低:“接着说。”
袁珙几乎是用唇语道:“太平天子也。”
季先生目无表情,顿了顿,道:“天知地知。”
袁珙也道:“草民明白。”
这时前面一人小步跑回来,低声对季先生说了什么,季先生于是带着这几人,躲到了一个角落,之间远处来了两人,是一男一女,女的蒙着眼睛,全靠前面男子引路。
这两人自然是陆越铭与贺婷玉,两人一番辛苦,终于走到了这里,陆越铭对贺婷玉笑道:“就快走出山了。”
贺婷玉叹道:“你这一路好像挺开心的,这么惨你居然笑的出来,真服了你。”
陆越铭郎声道:“你的仇家,居然主动去死了,而且这么多都去了,这是多大的福分,多少人这一辈子都无法遇上的好事。”
贺婷玉叹道:“我知道,他们要杀我俩,他们是敌,我们是友,这点我不会含糊,只是,你能不要这样么?”
然而她突然听见陆越铭道:“您是……季先生,在下有礼了。”贺婷玉听出这不是对自己说的,忙摘下眼罩,结果正看见前面,那个整个燕云一带呼风唤雨的季先生,正和几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也忙上前施礼,虽然当年在斤车道门,自己还是与他们不甚对付的一方,但如今可不一样了。
那季先生也还了礼,问陆越铭道:“你便是沈小姐的那个兄弟,还有你,你是斤车道门门主的弟子之一,你们深陷魔窟月余,终可以生还,实在可喜可贺。”
陆越铭也客气了几句,那季先生草草问了两句山上情况,便指着陆越铭的腰间,道:“小兄弟的宝剑实在是独特,可否借季某一观?”
陆越铭犹豫了一下,这把宝剑是他的心爱之物,他实在是不舍得,但又不敢得罪这个来头很大的神秘江湖人物,仔细一想,人家也未必会贪图自己一把剑,于是拔出腰间大剑,抛给季先生,这是江湖中互借刀剑的礼节所在。
季先生也伸手接过,仔细打量了半天,叹道:“好剑,只是略长且重了些。”陆越铭心里奇怪,刚才他打量一下季先生接剑的这个利索劲儿,就知道这人的武功也是极其强悍,不在自己之下,自己单手用这剑,也没有感觉过重,为何季先生反而如此?
季先生又道:“在马上使用,实在不便。”说罢丢还给了陆越铭,陆越铭接过后,塞回剑鞘,施礼道:“在下不习马战,这剑在路上,用双手使还算能应付。”他自己清楚,身在坐骑上,腰马不便,故而这剑也确实是略重了。
季先生又道:“季某如今须上山一看,不能相送,还请见谅。等日后定然设宴与几位接风。”陆越铭也忙拜谢,于是两人分别,陆越铭与贺婷玉二人继续走远,季先生看着这两人走去,扭头就问袁珙:“你觉得此二人如何?”
袁珙施礼道:“此二人,面色静似清泉,胸中万丈波涛,虽非大才,亦负偏才。”
季先生沉吟道:“反正那个男的,他看那些死人的眼神,我倒是真喜欢。还有,他的剑着实不错,等我命人照他的式样再打一把。”
另一边,陆越铭与贺婷玉两人刚走出燕山,突然听见有人喊道:“陆兄弟。”陆越铭顺着声音一望,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正是他一直以来追随的沈小姐。
沈小姐先是快步跑了过来,又打量一下贺婷玉,道:“好妹妹,你也在啊。”
贺婷玉也施礼道:“不错,唉,往日走错,如今真无颜见你。”
沈小姐笑道:“这还提什么,你们这些日子怎样,没有伤到么?能逃出来,实在是太好了。”
陆越铭忙道:“无妨,无妨,让小姐担心了。”他看着沈小姐如此热情,一副兄弟大难不死的喜悦之情,他也尽力做出这种兄弟重逢的感觉来,但是他心里始终忐忑,他知道自己已经闯下了大祸:把整个北平一带的武林盟主差点杀了,这可绝不是小事。
果然,这三人聊了许久,陆越铭与贺婷玉也把这一路的事情都和盘托出,等说到两人逃入古墓中的时候,沈小姐突然问道:“你们是在那里发现了剑谱的,是么?”
陆越铭心里咯噔一声,果然,这种事情绝对不能就这么算了的。然而此时贺婷玉先开了口:“那薛谭说了什么吗?”
沈小姐道:“说你们俩独吞剑谱,还暗箭伤人了呗,薛盟主的大公子现在还下不了床。”陆越铭明显感觉到,沈小姐此时无论语气,还是脸色,都有些不对劲了,这让他心沉到了极点。
贺婷玉道:“那么他们偷偷潜入燕山,独吞剑谱的事情……”
沈小姐叹道:“人家可以托人放小道消息,人家多少张嘴,咱们多少张?金禅宗已亡,很快正道的武林人士会纷纷前来寻找剑谱,然而却找不到,那会赖上谁?为今之计,快点把剑谱放回燕山,好让他们寻得,才能绝了诽谤。那剑谱呢?”
陆越铭支支吾吾道:“这个……已经……”贺婷玉抢先回答:“已经烧了,千真万确。”陆越铭也顺势如此回答。
沈小姐沉默了片刻,对陆越铭道:“你烧的,是吧”
陆越铭忙道:“不是我要独吞,只是我怕他落入……薛盟主手里。”他实在是不愿意提及自己的大师兄,以及曾经的经历。
沈小姐顿了半天,道:“你就算让他得着了,又有什么?这江湖表面看起来,是比谁武功高,但是实际上真正重要的,是武功么?”
陆越铭一时不答,沈小姐又道:“不是我怪你贪这剑谱,只是你这样有用么?你武功就算登峰造极,你能打得过几个?”
陆越铭早已感觉到沈小姐这话里有着深深的怒意,只能低头不语,贺婷玉忙道:“小姐,其实他是怕他的仇家,就是他以前的师兄来夺这个剑谱,真的不是他想独吞的……”陆越铭听了大惊失色,心想我一直是谎称自己已经失忆,隐瞒了当年一切经历,如今你这么一说,不是把我给彻底揭穿了么?
沈小姐语气放缓,道:“陆越铭,你师兄他得到剑谱又怎么着?他是想杀你,但他问过我么?他问过我们这些兄弟么?你有没有把我们当你兄弟?”
陆越铭心想沈小姐怎么好像早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师兄的,莫非……自己的前尘往事,这沈小姐早已知晓?想到这里,他不禁一身冷汗。
沈小姐顿了顿,又道:“长话短说,如今你俩在燕云一带,已无容身之所,薛盟主容不下你俩,季先生也没必要保你俩,这次讨伐魔教,正道死伤极多,然而一无所获,这事情肯定得找一个背锅的,我能帮你的,只有让你先躲一躲风头,我不是已经安排好了么?当时说如果有万一,还有逃到蒙古草原这一条路,如今你用得上了。作为兄弟,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陆越铭忙道谢,贺婷玉也施礼道:“是我俩连累了姐姐你,难得姐姐你还如此为我俩着想,实在是仁至义尽。我俩一入草原,生死凭天,只希望姐姐以后千万不要为我俩而开罪更多江湖朋友了。”
沈小姐叹道:“好吧,你俩别往前走了,往北,去见那个皮毛私贩,我跟你说过的,还记得吧,我也得快回去,不然在这里,实在是。”陆越铭忙称是,那人是沈小姐已经安排好的,一伙偷偷翻越边境,在北元与明两地私贩毛皮铁器的商人,沈小姐的意思就是让陆越铭跟着他们,逃往北元。
沈小姐沉默了片刻,又道:“你俩死里逃生,已经很辛苦了,最近我心烦意乱,所以刚才说话太冲,实在对不住。”
陆越铭忙施礼道:“哪里,是我做事不妥。”
沈小姐叹了口气,道:“不宜多说,塞外艰苦,你们……好生珍重。”
陆越铭想起了当年和沈小姐以及众多兄弟一起出生入死,打拼基业的往事,一看如今就要分离,此生不知能否相见,忍不住心里一酸,眼角两行泪流了出来,哽咽道:“持家不易,小姐也望珍重。”
沈小姐也道:“莫伤心,有缘的话,兄弟总会相见的,而你攒下来的那些,我们也会想办法送给你,反正……你放心,我们这些兄弟,都不会忘了你。”她的声音,也有些变了腔。
贺婷玉也是依依不舍了一阵儿,然后道:“行了,那些武林正派也将前来,咱们不要再连累小姐了。”这话一出,两人也知道,是分别的时候了。
陆越铭抱拳施礼,带着哭腔喊了一声:“珍重。”然后转身与贺婷玉一同离去,再不回头。贺婷玉注意到,他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